着无数护卫。她一路杀过去,他终于看见她了,只有十步了,她心想,竟忍不住想笑。
只有十步了。
他在朝自己挥手吗?他为何瞪大了眼睛?他在大吼什么?为何,自己听不见?阿南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她只想离他更近一点。他终于兜转马头,疾奔而来,她抬起头,所有的腥风血雨,搏肉厮杀都成了背景,全世界只剩下他的脸。
十四长矛一刺,骇得阿南站立不动,本能的缩成一团。旁边举着大刀的敌军轰然倒下,鲜血如激烈的流水,汹涌而出,喷湿了阿南半身。
阿南猛然间清醒,此刻,她在战场上。
是十四爷救了她。
十四的面目渐渐明朗,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被重重护卫围住。阿南看了看自己与他的距离,只有十步,永远不可靠近的十步。
在怀州时如是,在京城时如是,在战场上...也是。
战争惨烈,恶劣的天气让这些养尊处优甚久的满旗子弟吃不消,很快就落了下风。十四的护卫死伤大半,他屈尊下马,与敌人厮杀。阿南一直追随在离他十步的地方,他进则进,他退则退,若有人敢伤他,她便下了决心要和人拼命。
她甚至默默替他挡了一箭。
那箭射在胸口上,她感觉有淳淳的热流从身体里流淌出来,手上也越来越没有力气,终于双膝一软,便往后倒了下去。她仰面睡在尸体上,天地开始旋转,雪花落在她的眼角,化成了一滴饱含热泪的鲜血。
阿南是被士兵抬着回帐篷的,她满身伤口,胸前还插着一根断箭,脸上污浊腌臜,半昏半醒。草原上狂风猎猎,雪絮纷飞,她躺在担架上,含糊的问:“我们赢了吗?”
十四单膝跪在一侧,道:“我们赢了,你替我挡了一箭,我要奏请皇上封你做将军。”
阿南露出洁白的牙齿,气息微弱道:“赢了就好。”
十四强忍悲恸,道:“你且好好养伤,将来爷保你一世的荣华富贵。”
阿南轻轻嗯了一声,双眼滚泪。她伸手攒了攒十四的软甲,仿佛极为留恋,仿佛死也不舍放手。
十四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南仍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道:“再见了,十四爷。”
她的手一点点的松开,垂落,用尽了最后一丝的力气深深的看他。可最后,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了。恒将军大呼让御医来瞧,士兵们抬着阿南往后面的帐篷走,十四想跟过去,可又有侍卫来报,说皇上有旨传来。
夜深,十四还在与将士们商量战术,帐帘一掀,是恒将军走了进来。
十四心底咯噔一响,隐约猜到什么,却并不开口相询。
恒将军面色铁青,抱拳行了礼,方冷冷道:“阿南死了。”十四手中正拿着一把珐琅小刀,刀尖指在地图上,他紧紧握着,死死摁住刀柄,在那羊皮地图上划出深深一条割痕。他眼如寒冰,面不改色,许久,才将小刀收回腰中,沉声道:“都下去吧。”
众将领会意,恭谨退下。恒将军却站着不动,岿然立着,不声不响。
十四问:“你还有事吗?”
恒将军怔忡片刻,上前呈与十四一个布包,道:“阿南临死前让我交予您的。”十四恍然接过,疑惑道:“是什么?”
恒将军道:“阿南说,王一看便知。”稍顿又道:“卑职告退。”可退到门槛边又停了步子,转过身道:“爷可读过木兰诗?”
十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道:“自然读过。”
恒将军低了低头,饶有意味道:“古有花木兰,今有无名氏阿南...阿南是个姑娘。”
姑娘?!
十四仿佛从梦里惊醒,诧异万分,他还想问一句什么,恒将军却已自顾自去了。十四打开布包,里头竟然是一件灰貂皮夹衣,上面的纹路图案他很熟悉,这是他自己的衣裳。
可是,他的衣裳怎会在阿南手中?
他呆呆的看着,记忆深处猛然跃过旧时景象,那年,他记得那年奉皇命去怀州查贪腐案,撞见一个江湖小偷,他瞧小偷冷得可怜,便顺手将夹衣脱给了他。
可为何...
灵台深处忽而传来一声大喊:“你记住,我叫紫岚,别忘了我!”
紫岚?...阿南!
惊惧、惋惜、怜悯、追悔...千丝万缕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过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新的解释。她的千里追寻,她的忠心耿耿,她临别时落的泪,她愿意为自己而死。
十四大恸,身上的力气仿佛被狠狠抽干了,连站立都支撑不住。
他一手倚着案几,望着被风卷起的门帘,雪花飞扬着飘进帐篷,扑到他脸上。颊边湿湿凉凉的,他抬手一抹,竟然是一颗眼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