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生机。道路旁绿雾蒙蒙的柳行间,不时闪过燕子剪刀似的身姿。
不知从什么地方的山野里,传来一阵女孩子的信天游歌声,飘飘荡荡,忽隐忽现——
正月里,冻冰呀立春消,二月里,鱼儿水儿水上漂,水呀上漂,想起我的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呀你等一等我……
时隐时现的歌声里,少安和润叶相跟着,沿着原西河畔的一条小路,往河上游的方向走着。
说事儿的好地方啊!尤其是心事儿。
他们都沉浸在明媚的春光中,心情无限地美妙。一时倒也没了说什么话的兴致。
“呀,你快看!”润叶指着前面的一个草坡,大声喊叫起来。
少安停住脚步,向她手指的地方望去。他什么也没看见。他奇怪地问:“什么?”
“马兰花!看,蓝格莹莹的!”
少安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哩。原来是几朵马兰花。这些野花野草他天天在山里看得多了,没什么稀罕的。
田润叶已经跑过去,坐在那几丛马兰花的旁边,等他过来。
“咱们在这儿坐一会。”
他只好坐下来。草坡下浑黄的原西河平静地流向远方,浩浩荡荡,一去不回,就好像他们曾经玩耍和上学的日子。
那时候是不用想这些那些有的没的的,单纯的生活造就了单纯的感情,正因为单纯,所以持久,所以难忘。
但人是会长大的呀,各种事情交织,单纯就无法存在了,跑到了不知哪里,再也不回来了。
要是还在,那不就成田二了嘛!
田润叶摘了一朵马兰花,在手里摆弄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少安哥,我有个急人事,想对你说一说,让你看怎么办……”
少安扭过头,看着她,等待她说出来。
他知道这就是润叶捎话叫他来的那件事。
润叶脸红得象发高烧似的,犹豫了一会,才说:“……我二妈家给我瞅了个人家。”
“什么……人家?”少安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就是……县上一个领导的儿子……”润叶说着,也不看他,只是红着脸低头摆弄那朵马兰花。
“噢……”少安这下才明白了。他脑子里首先闪过这样一个概念:她要结婚了。
润叶要结婚了?
他在心里又吃惊地自问。
他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把自己出汗的手轻轻地放在腿膝盖上,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有些不正常。
他并且对自己这种情绪很懊恼。他现在应该象大哥一样帮助润叶拿主意才对。她专门叫他到城里来,也正是她信任他,才对他说这事哩!
不……不对!
润叶找他绝不是拿主意这么简单!
他终于清醒了!想到了润叶叫他来的一种可能!
他很快使自己平静和严肃起来,对她说:“润叶,你的意思是……”
“可我不愿意!”润叶抬起头来。
“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这又有什么难的哩?这事主意要你拿哩……”他说道。
“我是问你,你看怎么办?”她勇敢的抬起头,固执地问他。
孙少安下意识的掏出一条纸片,从口袋里捏了一撮烟叶,迅速卷起一支烟棒,点着抽了几口,说:“那你不愿意,不就算了?”
“人家纠缠我,我……”润叶难受地又低下了头。
“纠缠?”
“你是个死人……”润叶低着头嘟囔说,脸上闪出一丝失望。
润叶突然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哭了。少安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把半支没抽完的烟卷扔掉,又赶快卷另一支。
田润叶因为少女难以克服的羞怯,眼下一时不知怎样才能把她的心里话给少安哥说清楚。
看小说里的人谈恋爱,女的给男的什么话都敢说,而且说得那么自然。
可是,当她自己面对心爱的人,一切话却又难以启唇。她对少安麻木不仁感到又急又气。
多聪明的人,现在怎笨成这个样子?看来不能继续用这种少安听不明白的话和他交谈了。
“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田润叶在说话……”
田润叶心里默默的念着咒语,给自己积蓄力量。
恰在这时,孙少安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他正视着这个幼时的玩伴儿说道:
“润叶,你真的想好了吗?”
田润叶看着孙少安那郑重的模样,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她感觉天一下子又亮堂了一些,连脚下的土坷垃都仿佛在闪着光,是那样的美丽。
这下不用她想了,这个死人总算没憨到底。她赶忙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当晚,孙少安没有走,就住在了田润叶学校的宿舍里。都已经很晚了,这姑娘还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走,只想再多待一会儿。
敞开心扉的姑娘啊!
最后,迫不得已的孙少安只好亲自送了她一趟。天太晚了呀,不安全。
第二天早晨吃完饭,润叶送他到车站,临发车前,匆忙地在孙少安的衣袋里掏出一封信,一把塞到少安的手里。然后就笑着一转身跑了。
少安惴惴的把信从信封里抽出来,看见一张纸上只写着两句话——
少安哥:
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好。咱们慢慢再说这事。
——润叶
孙少安坐在车上,沉着脸,他和心里只想着爱情的田润叶不一祥,他是充分的认识了两人之间差距的。
不过,思远哥说的对!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男人是不能先退的,尤其是对喜欢着自己,自己也喜欢着的姑娘。
不能把她一个人晾在干岸上!
他抬头去看,润叶已经走过街角,消失在了视野里。
既然这样,那么,剩下的就交给我去做吧!
街道的上空,一行南来的大雁正排成“人”字形,嗷嗷地欢叫着飞向了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