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刘梦龙被转移到了徽州。又休息了一两周,才能清醒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前来支援的是第53师整编旅麾下的第47团,他们不属于王旅长的同一集团军。恰巧来救,只因突围的山炮王侥幸碰上他们。原来他们一直驻扎在附近十公里不到的地方,听到这边炮声隆隆却充耳不闻。只因他们师长说:“没接到命令,不许轻举妄动。”,山炮王率领突围的百来人遇到他们后,苦苦恳求,他们依然不为所动。山炮王火爆的脾气一上头,不下枪就直接冲到师指挥部。说如果不前去增援,自己就自杀在他面前。师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江湖,眼珠子一转笑着说,当然要救。阴测测的笑着,转身就下达炮兵轰,然后步兵冲,刻意叮嘱步兵要在凌晨才到达,“以免误伤”。山炮王苦笑着带着增援的一个团,连夜赶回沛县。
部队伤亡惨重,旅长和他的警卫员全被炸死在帐篷里,迫击炮营长在肉搏战里被人拿枪顶着脑袋开了瓢。刘梦龙的营本来人就少,最后集结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小锤子被一枪打在肩膀上,所幸刘梦龙把他背了出来,捡了一条命。石虎一身泥被人从弹坑里刨了出来,除了点脑震荡,居然没什么大事,刘梦龙背着小锤子,他跟在身后。
打扫完战场,才发现对方损失也很大。但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迫击炮洪世枕的尸体没有找到。过了好几年,刘梦龙再次遇上他的时候,才知道当天晚上他认错了人,稀里糊涂跟着对方撤退了。刘梦龙身上插了三四块大小不一的弹片,其中一块刚好卡在胸骨之间,近一分就伤心房。
徽州境内的野战医院里万籁俱静,这天晚上他的伤口开始发痒,但确是怎么抓,怎么挠都够不到的位置,像是心窝里在痒一般。他爬起来在床边来回走动。一名护士走过来,执意让他躺下休息。她主要是担心他惊扰别的伤员。刘梦龙借着灯光看了一眼这个护士,发现她两眼深陷,定是劳累过度,只好顺着她,又和衣躺下。他看着窗外的月光如水,白桦林的树叶在夜晚暖烘烘的风吹动下,发出飒飒响声。几只夜枭发出寂寞的低沉而有规律的叫声,几株荆棘丛里暗暗生长的兰花四溢着幽香。他从衬衫口袋拿出那黑色的观音放在手里反复抚摸,猛然想起这徽州即是戴辛的家乡,自此再也无法入睡。
他早早地起床,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就拄着拐杖出了医院。小锤子居然在门口跑步做操,石虎靠在墙壁上,手里拿着馒头在啃。见了刘梦龙,两人顾不上什么礼节,冲到他面前,石虎塞了一个馒头,刘梦龙接过来,又递给小锤子。他拍了拍小锤子的肩膀,小锤子只是呵呵笑。
徽州,这个早已消失了的名城,在古徽州时期一府六县,歙县、黟县、休宁、祁门、绩溪、婺源。部队撤退的这个地方,正是后来hS市境内的黟县。与休宁县,祁门县相接,背靠东岳山,县城在漳河边上,四周群山环抱,清溪回流,风光秀丽。此时是夏末秋初,一片金黄稻色之间,徽派民居错落有致,黛瓦白墙。群房一体,独具一格的马头墙上马头高高翘起。如水墨画卷般在人们面前展开。
刘梦龙并不知道戴辛家所处位置,不过他记得戴安云说过:“黄山下,画里村,云蒸霞蔚,粉墙黛瓦。我家在宏村。”开始他以为宏村是个不起眼,没什么人知道的地方,沿路打听下来才知道,所有黟县人几乎都知道宏村。他走街串巷出了县城,沿着东北面找到这个叫宏村的地方,远远看着有一个巨大的牌坊,然后是更具徽派特征的建筑群。古朴,端庄,静谧,诗意。这里不像是个严格意义上的村庄,反而是个古镇。这里的房子如此讲究,绝不是普通的农户村民所居住的场所。
走进村庄却也发现,遍地蒿草丛生,很多野草已蔓延到村民的庭院之中,有些房子里依然空着。寥寥几个行人也都是古稀之龄。一个只开了半扇门的药铺里,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正闲来无事摇着蒲扇。看见穿着军装但拄着拐杖的刘梦龙,他连忙起身:”军爷,军爷。里边请!“
刘梦龙进了厅堂没说话,只是四处打量。
“军爷,哪里不舒服?我先给你号脉。”
“不用,掌柜的,我想打听一户人家。”
“军爷请讲。”
“戴徽晨的府邸是不是在这附近?”
掌柜的脸色微变,正襟危坐,”对,对。离这里不远,你出门后往右边走,到第二块牌坊那就能看到。“
”那多谢。“刘梦龙就要告辞。
”军爷,这戴家,恐怕没人在家吧?“
“哦?是吗?还想请教掌柜的,戴家人去向。”
刘梦龙虽然早已经料到自己可能空跑一趟,但眼下才上午时间,他这店里也没什么人,就想听他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