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过后,幕阜镇的人发现庄稼没了,家家的鸡鸭猪牛被杀的干净,甚至连楼上楼下能吃的都搜走了。老百姓饿得前胸贴后背,吃完最后一点白的,就开始吃糠。人们把糠和着稀粥,即使吃下去胃里挠的厉害,但总好过不吃。渐渐的糠也吃没了,房前屋后的青蛙蟾蜍等一切活物就成了充饥的口粮。再然后,老鼠都没了,有人把小溪分成几截,每一截的水被舀到稻田里,几条泥鳅,一条水蛇,几条黄鳝,几只小鲫鱼带回去煮汤又能对付些日子,那年每段小溪每两天都要被舀干水一两次次,最后稀泥汤里,连小虾米都被捡干净了,一个活物都看不到,于是青苔都捞回去吃尽了,众人才把目光对着那依然巍峨,依然生机勃勃的幕阜山。
八月炸,九月黄,猕猴桃,野蕨根,野板栗,毛栗,春来又有野毛桃,野橡子,株树果子。
橡子和株树果子豆腐是村里的先辈在饥荒的年代发现的,此时应该是大派用场的时候。平时小孩子用来扔着玩的橡果在春天一摘就是几箩筐,有些圆圆鼓鼓的,有些长长细细的,都可以用手捻开,用刀刨开,里面就露出白色的橡果。泡在水里几天,像花生黄豆一样胀了,软了,扔到磨里磨成浆,放点石膏粉,水里煮一下,再像做豆腐那般沥掉渣,包在布里放在案板上。随便找个锅盖压着,隔半天就闻到迷惑的香味。打开麻布,那白白的“豆腐”充满了诱惑。还有些油的,热锅里烧透,把橡子豆腐切成片倒进去炒,直到吃的时候满嘴的麻和苦,才让人恍然醒悟。
但好歹能充饥。
然而,饥饿是可怕的,它的驱动力也是巨大的,能让人上山下河,橡子和株树果子也终有一天被吃的干干净净。又到霜冻的季节时,地里连野菜都长不出来了。平日里猪都不消吃的野草也被割的干干净净,人们想尽了办法过冬,最后还是传来了饿死人的消息。刘家村的几家人靠着袁柳的救济也撑了下来,幕阜镇的乡亲厚着脸皮朝袁柳开口,赊借些过冬。董家庄的人几次扫荡后,人口急剧减少,大大减少了对粮食的需求,唯有董戟和冷花在吃尽了苦菜野草后,带着一岁的大蛋二蛋躺在床上等死。靠着两杆火铳在幕阜山的北面寻觅着些许野鸡,瘦骨嶙峋的野兔,活了下来的冷槐和冷樟在一个暗夜中偷偷背来了一头半大的野猪,救活了董戟一家人。但担秋,芝板,纽丝就没那么幸运了,饿死的老人大大方方下葬,饿死的小孩偷偷掩埋。每个人都饿脱了形,说话有气无力,期望以半冬眠的形式节省粮食的消耗,乃至日本人来扫荡时,大家都变得积极无比。但日本人看见这面黄肌瘦的村民,似乎连亲善的兴趣都丧失了。扭头就走,任由幕阜镇的人自生自灭。
董戟除了吃那头野猪的肉,还发现了另一个填饱肚子的好办法。
日军的行军速度明显不如前两年,有时候要在镇上歇上一两天才走。老百姓饿着肚子躲在山上,远离集镇,但日本人一走,马上就会回来。董戟发现日本人也会埋锅造饭,他们的灶很小,最多煮些汤。地上有些鱼骨头,有时候有些饭粒,或者一两块鸡肉骨头。但偶尔他会发现日本人吃剩下的饭食,于他,那是难得的能量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