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那样不得大先生亲自过问?大先生一旦出村,身边的护卫敢少得了人?
道理明摆在那里,可大先生那天就是不肯听他分辨,非要把他派到县城,应募那个见鬼的戍边勇士。更让赵栋成难以接受的是,就连那个新来的小鬼苏然都跟他故意唱对台戏,像个小大人似地双手叉腰,连珠炮似地数落教训:“大先生说了,那就得听话”,“又不是让你出去玩,是让你看看朝廷台军现在是啥模样,回头还要报告!”,“行了行了,天大好事让你说成这样。你要不去,我去!”
赵栋成就算脸皮再厚,也不会让十岁的小孩替自己打探消息。他十分勉强地同意了大先生的安排,穿上平常站岗时的那套铁甲,背上胡大娘仔细打包的行囊,独自一人徒步走到位于长社城北十里铺的募兵点,木然地在纸单子上按下自己手印。红彤彤的朱砂沾上拇指,而他的生活,也再也无法被自己的意志所左右了。
他还记得过去应募的第二天,长社城那位廖使君把一群壮丁叫到州府衙门,口沫横飞许下的那一大堆诺言。廖使君答应发给他们统一的战服,答应制作鲜明的旗帜,还答应让他们跟着大先生到处巡回宣讲,等全部二百二十人凑齐,再举行一个极其盛大的践行仪式……这州官恨不得把老娘的肚兜都给许诺出去,结果到头来一个都没兑现,全是屁话。
八月二十五——也就是廖使君扯完屁话的那天晚上,许州第一批报名应募的戍边勇士就被迫摸黑上路,毫无准备地与家乡说了再见。他们刚刚放下饭碗,就被凄厉的哨声赶出临时落脚的驿站,在一伍州兵的看押下匆匆北上郑州。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匆忙,没有人知道廖使君和吴县君打的什么算盘,赵栋成在南边依稀看到了一点火光,连忙向那几个骑马州兵发问,可这几个丘八也是一头雾水,只会色厉内茬地挥舞马鞭吓唬人,别的一概不知。
赵栋成在忐忑不安中走过了许郑州境。他有好几次都想离队逃跑,回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大先生事先有令,“除非收到我的亲笔书信,否则不准擅自回邨”。这道命令就像是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一样,勒得他不敢造次。他只能把铁甲卸到驮马背上,强忍着煎熬待在队伍里面,喝的是路边打来的凉井水,吃的是离村时苏然准备的硬锅盔,风餐露宿、日行夜伏,每天都要走上将近四十里路,等到八月二十八抵达管城县的时候,汗水蒸发留下的盐渍,已经在单衣和外罩上面形成了一层灰白硬壳。
赵栋成敢跟随便哪个人打赌,自从三岁那年父母亲死于秦宗权的邪兵,他还是头一回臭成这副德行:污垢多得能给他穿上一层贴身软甲,脏成毡片的头发沾满秸秆羽毛,外加横穿树林时老鸦慷慨馈赠的一泡绿白天屎。他非常渴望泡进河里大洗一通,哪怕没有热水也在所不辞,然而郑州的忠武军,却只是把人赶进帐篷宿营地了事。
不过,营地里好歹有两口水井,外加每人一只的公发木盆,更不用说还有早就等在那里的第二批许州壮丁:他们坐四轮大车绕行东边的郑汴官道,不仅比赵栋成他们早到半天,而且还带来了极其生动的,有关八月二十五晚上的详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