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四天,河水漫堤,把牧场和玉米田的一多半都给淹了。苏然,今年涨水的,仅仅是几条小支流,万一遇到黄河干流决口,你想想会出现什么情况?”
“疫疡。”苏然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两个字。大灾会造成怎样的可怕后果,从他三岁记事时开始,家里人不知道说了有多少次。“黄河决口,会淹死整村整村的人。然后大家都没饭吃,饿得一个接一个死在路上。再然后妖邪就会出来,那些淹死饿死的人,也会重新站起来……重新站起来,找肉吃。”
“灾害要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各州各县就彻底乱了。”大先生抓起磨损严重的裁纸刀,用力握上两下,然后开始从左往右,把还没看过的信件一封封全部拆开:
“幸存的人们将会结寨自保,疯狂地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比如声称可以逢凶化吉的白莲教。一个村,两个村,十个村,他们会轻易聚起成千上万的人,暂时打退妖邪与行尸的进攻,但这么多人总要吃饭,而荒芜的土地已经没有任何产出。苏然,到那时候,如果王继勋和他的宠物继续一毛不拔,那这些人就会强迫其他村庄顺从,聚众攻打官吏和富户聚集的府库,逼他们把以前抢走的东西吐出来。”
“那要这么说——他们要是这么干——”苏然头晕眼花,忍不住举起两只拳头,用指节在太阳穴上狠狠揉搓。这个十岁孩子是真被搞糊涂了:
“大先生,他们这么干,不就是杀富济贫么?杀富济贫,那不是坏人干的事啊?”
“那些乱七八糟的教,不会单纯杀富,也不会纯粹济贫。他们的教主依靠装神弄鬼吓唬人,他们的信众三教九流良莠不齐,一旦散进城里开始抢劫,没有任何人能控制事态的恶化。杀戮越多,越能取悦太虚,教众越是肆意放纵自己,越向着太虚狂信徒更近一步。最终,新的殇帅将会诞生,大群的狂徒将与疫疡妖邪并肩而战,把官府、教众还有幸存的无辜百姓,逼进死角斩尽杀绝。上千年了,同样的戏码无数次上演,”大先生仿佛瓷片刮擦地笑上一声,就连透过窗棂的阳光,也没有让他脸上的阴郁减少分毫:
“却始终有人选择性遗忘。始终!”
“大先生,我——我——”苏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等他察觉到时,自己早已经二目圆睁、全身颤抖,激动得想要挥手大吼了。/大先生不能是这样,大先生不会是这样,咒天怨地的大先生,不是大先生!/“大先生,我啥都不懂,也管不到别村人。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俺们跟着你,也都是好人!只要有咱这些好人在,你说的那些灾啊荒啊,就一定成不了事!”
“……”
大先生扬起下巴,几乎是惊讶地平视着苏然。他的双眼突然间不再显得疲倦,而是像作出好文章的士子那样,因为欣喜而闪现出点点亮光。“你让我想起了刚到这里的时候。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我一定早就——”
“大先生大先生!”张栋成就像一股旋风一样闯进市内,上气不接下气喘得活像一匹老马。但那杆锋刃雪亮的梨花枪,却要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握的紧。他粗暴地解开头盔系带,连着保护脸颊与喉咙的顿项一起撤下,胸口剧烈起伏,夸张的活像铁匠铺里扇风箱:
“西门,西门有急事报过来。县里头,还有州里头——大先生,廖使君跟吴县君,他俩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