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指给庞明星看附近田野上的一座房子,“棚子里还有草料。”
“可是,马有吃食了,我们的呢?”庞明星说。
“你拴好马后回到这扇窗子底下,拍三下手,我们就会叫人把吃的送给你。放心好了,老庞,在这儿是不会饿死的,去吧!”说完,李蜜拉上了绳梯关上了窗子。
季桓之仔细看自己进来的这间房间。他感觉这里既熟悉又陌生,因为屋子里几乎在每一面墙壁都摆着一组武器架,是各种可以看见可以摸到的刀剑,只有靠窗的一角是一方简陋的梳妆台,里面放着的应当是胭脂水粉和各类易容工具。最里面的一侧是一张破旧的架子床,帷幔上都打了补丁。
“让你见笑了,”李蜜说。“这是夏天住的房间,自然要简陋一些。可是你东张西望在找什么呢?”
“我在找给你丢绳梯的人,我没有看见一个人,可是绳梯不会自己落下去的。”
“不会,那是长年驻守于此的秦锡秦兄弟丢的。”说着,李蜜将一把官帽椅推给季桓之,季桓之躺了下来,臂肘支在扶手上。
“先说说,咱们十几年也不会来基层一趟的季堂主,今天突然造访,所来的第一个目的,是要蹭晚饭,对?”李蜜问。
“对,如果三姐愿意请的话,老实说,走了这么长的路,现在我的胃口相当好。”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李蜜说,“因为没有想到你会来,我们这儿只有乡下人的粗茶淡饭。”
“客气了,”季桓之道,“对现在的我来说,萝卜就是山药,白菜就是肉片,萝卜白菜就是山药肉片汤。”
“那好,秦兄弟!”李蜜叫来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秦兄弟,季堂主饿坏了,我也一样,你想办法弄些好吃的东西来给我们准备晚饭,特别是要弄两坛好酒。”
秦锡表示遵命照办,然后又叹了口粗气走了出去。
季桓之略带些不满地问李蜜:“似乎这位秦兄弟对本堂主的到来不甚满意呀?”
李蜜歪头盯着他半晌,最后说出一句:“我也不满意。”
“……”
“你是发达了,住上了豪宅、坐起了轿子,妻子儿女共享天伦。更是官居同知,麾下锦衣卫如林,百官莫敢造次,威风得不得了。自打万历二十八年到现在,除了每个月按时领薪酬、外加收藏了几枚玲珑心,你这位北直隶分堂主,究竟干过几件正事?”
“共享天伦?”季桓之只想发笑:“你不知道,我现在看见寇小罗那张脸……算了,都懒得多看一眼!”
李蜜闻言,脸色变得铁青。
季桓之懂得察言观色,但仍不明白三姐缘何变色,于是问:“我说她,你生什么气啊?”
李蜜冷笑一声,道:“我是早就看出来你是个好色之徒,但没想到你好的色还那么严格。同一个人,年轻貌美时你就喜欢,人老珠黄了就嫌弃。我看你啊,过去总把蒋潇潇挂在嘴边,估计她当时没死的话,到如今你也一样地弃若敝屣。你个无耻之徒,快些给我滚出去!”
“三姐别生气,三姐别生气!”季桓之连忙赔不是:“我不是东西,回去之后我一定把媳妇好生供起来——”
“供起来?你清明扫墓啊?”
“不是,是供养起来,每天早晚请安,我待我娘如何就待她如何,行了吧?”
“‘行了吧’?你问我干什么,这该问你自己!”李蜜的严厉神色总算缓和了很多。
季桓之见三姐不生气了,才有说道:“还有你说我从没干过几件正事,我是想干正事啊,但总堂主一直没通知我有什么要事需要我去办呀。”
李蜜反问他:“你办事都得别人通知啊?你不知道分堂主的职权范围吗?你坐在家里,样样都等着别人通知你,要你当分堂主是干嘛用的?难道总堂主办事也是等人通知他吗?”
高层领导,尤其是非法社团的高层领导,就得学会没事找事,不然组织宛如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活力可言。
“喔——你这么一说,”季桓之恍然顿悟了,同时他的眼睛从房间移回来看房间的主人,完成了从看家具开始到看服装结束的观察,“眼面前就有一件事我想弄明白。你告诉我,当你掉到老庞后面的时候,你是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的?”
“这还用问?”李蜜道:“你看得请清楚楚,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从天上!”季桓之摇摇头说,“我看你这个样子不像是从那儿来,也不像是打算上那儿去。”
“你才想上那儿去呢!”李蜜叱道。随后显出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气,那是季桓之在李蜜做锦衣卫的时候从来没有着见过的,“不管怎么说,我身上的本领还都在,我去的地方,没有任何一个其他人察觉到我。”
“那我敬爱的三姐不妨说说,你到魏漫魏才子家里,干什么去了?”
“你瞧我这身打扮,能干什么去了?”
李蜜今天是一身男装,说精明干练谈不上,但英姿飒爽,叫寻常的少女看了,说不定都得弯了。
季桓之顿时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猜想。
而李蜜认可了这种猜想的真实性。
“不错,是那么回事。但我必须声名,在我和魏夫人杨氏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也许只是调调情而已,就是这些。”
“我的妈呀,你现在是男女通杀呀!”
“是的 ,”李蜜说。“但是我没有忘记告诫自己,我变老了,我已经四十岁了,是别人口中的大娘了。”
“可我真的一点没看出来,我瞧着顶多三十五六。”季桓之微笑着说。
“你就忽悠我吧!”李蜜白眼道。但说真的,有些人的确就是老得慢,很可能保持一种状态几十年不变,最后再突然老下来。而有些人就比较容易变老,比如说现在的季桓之,乍一看是李蜜的表叔差不多。
“既然我们又见面了,”季桓之继续道,“有一件事我们意见要一致,那便是我们将来年纪还会大起来的。”
“什么意思?”李蜜问。
“是这样,”季桓之说,“我比你小整整七岁,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已经四十二了。”
“果真如此,”李蜜惊叫着,脸上显露出焦虑与不安来,“那么是我记错了。照你的意思,我也许已经快五十岁了!活见鬼!我不是大娘了,我已经是老奶奶了!”而为了减轻这种焦虑,她大声呼唤着秦锡,问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秦锡这时进来了,还拿着两瓶酒,说饭菜已经备齐,稍后一样样拿进来。
季桓之拿过一瓶酒,微笑着敬向李蜜:
“是一个身手矫健不减当年风采的老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