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卫的大脑“嗡”地一片空白……
好一会,洪卫才缓过神,一声不吭,急忙从学校赶到城南派出所。他的脚下像装了发电机,楼梯颤动。爬上二楼,他进了最里间的所长室,只有两个人。柳星蜷缩在椅上,脸色煞白,双眼红肿,泪水涟涟。于一建低头抽着烟,办公室里浓烟弥漫,充斥着呛人的味道。洪卫迟疑了一下,与于一建点头致意,面无表情地进去。柳星突然昂起头,对于一建大喊:“于所长,我持刀行凶,故意伤人,你惩罚我吧!”
于一建没有搭话,静静注视她。洪卫捡起桌上的南京香烟,掏出一根,叼到嘴里,又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双手抖动,火苗“咝咝”窜出来,却又熄灭。于一建接过打火机,只一按,温柔的蓝色火苗舔上洪卫叼着的烟嘴,烟丝露出红光。洪卫猛吸一口,烟呛进喉咙,他弯腰剧烈咳嗽。
“你们……好好谈谈。”于一建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各停留片刻,准备转身出去。
“于所长,你别走!今天我丢人丢光了老本,不需要别人怜悯和同情。你坐下,我没有什么话不敢公开!”柳星一昂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
“柳星,你就是太固执,太偏激,你好糊涂啊!你这是飞蛾扑火,自作自受,作茧自缚,咎由自取!”于一建控制不住怒火,一拍桌子,发出“咚”的震响。
“亲爱的,当所有的人都认为你向左时,我知道你一直向右。”洪卫瞟了瞟她,轻轻吐出一句。
柳星的心灵受到强烈一击,全身触电一般。她是语文老师,知道这是古希腊爱情故事中一句经典台词。她怔怔地把目光射向洪卫:“网络真的太虚伪了!我确实刚愎自用,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你有没有反省自己,你冷若冰霜的态度推波助澜,事情才会偏离正轨,一发而不可收拾。女人天生是只礼花,厌恶死气沉沉的黑暗,宁可炸得粉碎,也要追求一回浪漫和热烈。”
“你终于如愿以偿,轰轰烈烈了。”洪卫目光平静,掐了烟蒂。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非常精彩,以后怕没机会了。”柳星不顾两人的反应,语调突然激昂,“我和夏阳的关系瓜熟蒂落,以为终于找到了安稳的港湾,感觉心满意足。虽然我知道离婚在巴掌大的野川会掀起轩然大波,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孤注一掷,为了真实的幸福撕破虚伪的脸皮。随着交往的加深,我认清了他的‘色鬼’面目:宁在花下走,做鬼也风流。他身边的女人就像飞蝗,蜂拥而至,赶之不绝。因为他有权有势有财有貌,适合形形色色的女人。他习惯了怜香惜玉,把女人的身体当光洁的肥皂,两天不擦就痒得难受。只要是女人,他来者不拒,只要略有姿色,就不会过分计较她的职业和身份。面临绝境,我进退两难,既想抽身而出,又不甘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不愧是老手,洞察了我的心思,不再隐藏欺瞒,公然与其他女人打得火热,其实也想故意气我,乘机甩了负担……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决定承认现实,为自己的幸福而战。我把自己变成一架轰炸机,对他的周围狂轰滥炸,防止各种各样的女人入侵,同时逼迫他离婚。夏阳终于离婚,但并非他的本意,而是薛青持之以恒的结果。虽然我鄙视他对薛青经济上的刁难,但我已经没有退路,心甘情愿陷入他的情网。女人,最重要的是需要一个归宿,至于归宿完不完美已经退居其次。但他并不想与我结婚,贪得无
厌,脚踩几只船,自由自在沉浸在女人温柔乡中,找出种种借口搪塞我拖延我糊弄我,我筋疲力尽却又使不上劲……”
洪卫和于一建不插话,静静注视她。
柳星停顿一下,叹了一口气,咬了咬唇:“我知道我的心灵伤痕累累,还担心神经错乱,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与他摊牌,做最后一搏。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和渴望,打电话约他回家。他恬不知耻地说:‘想我啦?’便搁了电话。我买了十多公分长的水果刀放进坤包,骑车到他家,他已在门口等我。我一进去,他就关了门,回过头来就动手动脚。我大声叱喝,他沉下脸,撇下我自顾自上楼。我紧追不舍,直言不讳,问他打算怎么办。他到底久经沙场,老谋深算,嬉皮笑脸说:‘我们都不年轻,何必用婚姻捆绑住自己?要抓住青春的尾巴,珍惜光阴,及时行乐,先享受人生再说。过几年,等我们玩累了,再放两串鞭炮,领张结婚证,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哭了,张牙舞爪扑上去,用恶毒的语言痛骂:‘流氓!畜生!王八蛋!你欺骗我,玩弄我,应该千刀万剐……’他倒是镇静,敏捷地一挥手,把我重重摔倒在地。我疼痛难忍,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嘤嘤’地哭。他不慌不忙点了根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冷地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欺骗你?如果你恪守妇道,再大的诱惑也能刀枪不入。玩弄你?我们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你也玩弄了我的身体和感情,我丝毫没有占到任何便宜!我是堂堂的国家干部,不是你想象的人面兽心,看在你对我情真意切的面子上,我给你两条路选择:第一,我们结婚,但双方互相尊重,不得干涉对方的私生活。第二,你如果不能接受,我们友好分手,从此一刀两断,互不纠缠。何去何从,你自己定夺,别说我情断义绝啊。’他吐着烟圈,得意地斜视我。望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我全身被怒火燃烧成一团火球!我低头假装思考,悄悄伸手从背后的坤包内摸出水果刀,突然站起,扬刀对准他的裤裆寒光一闪,大吼一声:‘我要断你孽根,别再祸害我们女人!’他本能地一闪,惨叫一声,跌坐下来,双肘撑地,呈半仰卧状,右大腿流出鲜血。我的大脑失去一切意识,疯狂地举起刀,对准他的要害猛力一刺,他又本能地一挪,刀扎进他的左大腿,鲜血汩汩流出。我拔出刀,双手握柄,高高扬起。他已没了躲闪的力气,双手紧紧护住裆部,苦苦哀求:‘柳星,如果你觉得我伤害了你,请你原谅!如果你非刺我不可的话,无论如何请换个目标,给我保留一点男人的尊严和乐趣吧。男人如果没了这玩意儿,无异于太监,生不如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求求你了……’我突然醒悟,他真是一个畜生,念念不忘床笫之欢!我深深地后悔,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怎么与这种动物交往这么久。他大腿部的裤筒染红了,我闻到血腥味,头脑发晕。长这么大,我连鸡鸭鹅鱼都没杀过,今天居然兽性大发,持刀杀人。虽然没有杀人的主观动机,却有杀人的客观行为。我跌坐在地,手上的刀从空中滑落下来,‘哐啷’脆响。‘救救我……’夏阳支撑不住躺下来,脸色惨白,胯下是一汪鲜血,还不断四溢。我完全清醒了,怜悯之情忽然充满胸膛,我是一个人民教师啊,怎么会杀人!我立即拨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给120,第二个给他父母,第三个给于一建。前两个电话是救夏阳,第三个电话是救自己。于所长,我打电话给你属于自首行为,请你公事公办,我绝无怨言。”
“柳星,我们是朋友,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紧急关头打电话给我。但友谊归友谊,法律归法律,友谊代替不了法律。你动用凶器,故意伤害他人,已经触犯刑法,理应受到刑罚处罚。只是我想不通,你已过了年轻幼稚的年龄,为什么这么轻而易举上别人的当,又意气用事伤人身体?你违背了道德,触犯了法律,你不是天真,简直就是愚蠢!”
于一建喊了两个民警给柳星录口供,拉了洪卫出去。
“一建,一日夫妻百日恩,不论柳星怎么对不起我,我都不忍心看她被判刑。我们是兄弟,求求你,一定要想方设法帮帮她,否则,她的前程就会毁于一旦!”洪卫低声哀求。
“她的性质非常严重。现在,决定柳星命运的有两个关键因素:一是夏阳的伤势。二是他家人的态度。你必须拿出十足的诚意,争取获得他父母的原谅。”
洪卫便给薛青打电话,告知实情,她在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
因为银行下班,洪卫回家跟父亲、张姨和邻居凑了五千元,用牛皮筋扎好,揣进棉袄衣兜,拉好拉链,赶到人民医院门口。薛青和于一建已经等候多时,他们一起进去探望夏阳。夏阳已进了手术室,夏父夏母在手术室外徘徊。
“爸,妈。”薛青迎上去,亲热地招呼。
“青青,不做媳妇就做女儿吧,爸妈想你……”夏母挽起她的膀臂,眼睛湿润。
“青青,不要租房了,带果果搬到我们那儿住吧,人老了,图个热闹。”夏父诚恳地说。
“爸,妈。”薛青握住两位老人的手,“不管什么时候,你们永远是我的爸妈。”
洪卫、于一建友好地上前打招呼。
“对不起,我为柳星的过激行为真诚向你们道歉!”洪卫掏出五千元递给夏父,“一切责任由我们承担,所有医药费由我们支付。”
“小洪,千万别!你们之前一直是好朋友,现在闹得四分五裂,我们是恨铁不成钢啊!”夏父虽已离休,举手投足仍风度翩翩,“夏阳害了薛青,害了柳星,现在又害了自己。唉,子不教,父之过,都是我的错。过去处处为他铺路架桥,让他活得太顺,不免得意忘形,对他也是一个教训吧。我们提拔干部,都以德才兼备为标准。可惜,有些人上任后没有严格要求自己,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变成‘德财兼备’,‘德行’的‘德’,‘财产’的‘财’!”
“大伯,钱您一定得收下,要不我们对不起良心。至于柳星,你们放心,该负什么法律责任就承担什么法律责任,绝不推卸。”洪卫把钱硬塞给夏父。
“小洪,我理解柳星,不怪她,是夏阳罪有应得,他害得你们两个家庭一个破裂崩溃,一个名存实亡!这次不是柳星害了他,而是柳星救了他。如果柳星不打120,他就可能失血过多一命呜呼。如果柳星不砍他,他不会悬崖勒马,迟早摔得粉身碎骨。柳星不仅救了他的命,而且救了他的灵魂,这钱无论如何不能收。”夏父把钱递回来。
双方你推我挡,钱在他们手上翻来覆去。
“别吵了,出来了!”于一建大喊。
大家的目光射向手术室,手术室门大开,夏阳盖着白色床单被缓缓推出来。
洪卫双目怒视,牙关紧咬,手上的钱被捏得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