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大家互不熟悉,豺哥当仁不让成了桌长。张姨长子点了五粮液,豺哥让服务员取了几瓶,开了盖。能喝酒的每个人面前都摆只玻璃酒杯,豺哥巧舌如簧,妙语连珠,举着酒瓶把酒杯一只只斟满。豺哥斟酒技术高超,每只杯子波光摇曳,酒面与杯面齐平,欲溢不溢,恰到好处。六个精壮男子“啧啧”吸酒,然后端杯豪饮,你来我往,大人吼,小孩叫,好不热闹。一大杯喝光,洪卫面红头晕,脸上冒出密密的汗珠。豺哥又给每人加满一杯,洪卫连连推辞。
“怎么,看不起我们兄弟?喝!”张姨长子油汪汪的头发向后一甩,目光逼视。
洪卫硬着头皮松开手,让豺哥加了一杯,轻轻喝了一口,顿觉麻辣辣的。
酒热酣畅,豺哥站着剥了西服,伸出右手指着张姨三个子女:“各位弟妹,世界之大,苍天最高;家庭之大,父母最高。当年你们的母亲含辛茹苦把你们拉扯大,让你们一个个腰缠万贯,衣锦还乡。等她追求自己的幸福时你们却恩将仇报,百般刁难,赶尽杀绝,与她断绝了关系!今天,你们做子女的一个个负荆请罪,给我罚酒,用你们的实际行动向母亲赔罪!”
洪卫赶紧对豺哥连连使眼色,豺哥毫不理会,神色严峻。
张姨长子牵着妹妹和弟弟的手,三人端着酒杯恭恭敬敬来到张姨面前:“妈,大哥所言极是,我们做子女的羞愧万分。当年我们三兄妹并肩战斗在外地的生意场上,摸爬翻滚,两个小孩丢给你照料。多亏你顾全大局,放弃应该享受的清闲,成全了我们事业兴旺,家庭富足。那时,我们三兄妹想法也很自私,好歹我们也是乡里出类拔萃的人物,乡领导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你却进城做保姆,好像我们做子女的不养你,或者养不起你似的,就觉得丢了我们的脸。后来你又再婚,我们更觉丢人现眼……其实我们一直惦念你,毕竟都是你的骨肉啊。唉,还是我们少不更事,没有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妈,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心灵,现在,你的事迹传遍全市,你的大名在家乡如雷
贯耳,乡邻们赞不绝口,我们做子女的脸上有光啊!养儿才报父娘恩,我们养了儿,却畜生不如!爸去世得早,妈,你遭委屈了,我们晚辈向你谢罪了!”
“干了!”三人齐声大吼,仰起脖,小半杯酒一饮而尽。“扑通”,他们齐唰唰跪下去,震地有声。
“起来,起来。”洪父急促站起来,双手直摆,嘴唇哆嗦。
“洪伯伯,对不起,我们当年不是针对您,请您原谅!”三人跪着不动。
“儿呀,子不嫌母丑,母不怨儿逆啊!起来,快起来。”张姨起身,泪花闪烁,弯腰搀扶,“我进城不是图的钱,你们早就让我丰衣足食,其实是做惯了手脚闲不住啊。你们整天忙碌,哪有工夫陪我,我也想出来解解闷啊。正好碰到老洪一家遭难,我不忍心离开,有心助他们一臂之力。唉,也该我们有缘,老洪是好人,两个孩子都挺有出息的,我这辈子离不开洪家……”
豺哥、洪卫和大家一起劝说,兄妹三人起身回到原座。
“妈,你的幸福就是我们儿女的幸福,你生活快乐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儿媳和女婿连声祝福。
张姨长子举杯向洪卫、洪妍敬酒:“洪家弟妹,你们是文人,知书达理,我们是粗人,没喝过多少墨水。你们是城里的阳春白雪,我们是农村的下里巴人,请别见笑我们的粗俗。这些年艰苦创业,也积累了一些资产,我在乡里创办的兴达铸钢厂形成规模,在全国同类乡镇企业中名列前茅,声名远播。现在腰包鼓了,思想也逐渐成熟:人生有限,钱永远赚不完,该抽空孝敬孝敬长辈了。妈成了名人,报纸见名,电视见影,为什么?因为她心底无私,帮助素不相识的乞丐小弟弟考上大学。金钱有价,爱心无敌,对照自己,我们自惭形秽!今天,我们所有晚辈前来相认,就是为了弥补十年来的内疚,请接受我们的诚意。我很想见见上大学的弟弟,可惜他没放假。请给小弟弟捎句话:他以后的一切费用由大哥包了!我不是故作姿态,争功邀赏,也不是为了显摆经济实力,而是为了将爱心接力传递下去,用爱心老老实实赎罪……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常来常往哦。”
“金钱好寻,亲情难觅。为幸福干杯!”豺哥欢呼,推波助澜。
“干杯!”大家举杯相击,泪光盈盈。
一大家子欢声笑语,开怀畅饮,喝酒叙旧。张姨圆圆的脸上绽出喜悦的光芒,眼睛又眯成一条线,搂住大孙女不愿松手:“翠翠,还记得小时候吗?夏天,奶奶摸着你的肚脐眼说,人家女孩只有眼睛上有双眼皮,我家孙女比她们俊,肚上还有双眼皮呢。”
“记得,记得,为了露出肚上的‘双眼皮’,奶奶总是给我买短背心。”大孙女依偎奶奶,一指大表弟,“最有意思的是,晚上在村里的大桥上摊张席子,奶奶天天给我和小刚讲故事:孙悟空大闹天空啊,嫦娥奔月啊,猪八戒背媳妇啊……”
“奶奶偏心,奶奶为什么不给我讲故事?”小孙子噘起嘴。
张姨一把搂过小孙子,抚摸着他的头颅:“不关我的事,那时还没你呢。你爸也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刚谈恋爱。奶奶进城前一个月,你爸到河里掏螃蟹,结果从洞里掏出一条长蛇。长蛇死命咬着你爸手指,他在河里大喊大叫,浪花飞溅。直到他奔跑上岸,蛇仍死不松口呢,你伯一刀把它砍成两段。幸好长蛇无毒,要不今天真怕没有你呢。”
“爸,奶奶讲的是真是假?”小孙子扭头问父亲,半信半疑。
“是啊,从那以后爸再也不敢掏螃蟹。就是现在,见了酒桌上的螃蟹,爸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剥吃。”张姨幼子后怕地摇摇头。
笑声悠扬,飞出窗外。众人叙旧怀古,谈古论今,思路如隆隆火车,风驰电掣。酒席延续到下午四点才曲终人散,洪卫掏钱付账,豺哥歪着步伐,一把推开洪卫:“就你……有钱?待一边……去!今天……我做东,否则,别怪哥……翻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