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角已稳稳站了四支蜡烛,宿舍窗子全部遮上了床单,火苗照射着大家亢奋的脸。
洪卫与徐根喜一路过关斩将,十战十捷。其他同学轮番上阵,摩拳擦掌,欲报仇雪耻,却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见鬼!中什么邪了?”同学不服气地叫嚷。
“爱情的力量战无不胜!”徐根喜挥起拳头在空中舞动,洪卫与他相视一笑。
四支蜡烛趴掉了三支,只一支苟延残喘,冒出缕缕白烟,有气无力地摇曳。大家并未尽兴,唉声叹气。
“弟兄们,撤!”洪卫一声令下,八人手脚麻利地跳上床,钻进被窝。蜡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散发着呛鼻的气味。没一会,宿舍里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窗外,天空泛出鱼肚白。
最近,洪卫福星高照,吉运高悬。评比奖学金,他获得二等奖。学校篮球联赛,他凭借并不规范的“三分球”动作,高抛低砸,精准的命中有如神助,帮助历史系勇夺桂冠。爱情的道路上,他更是风风火火,春风得意马蹄疾。
星期天下午,洪卫想上新街口买书,他换了套咖啡色西服,与同学道别。徐根喜他们在宿舍打牌,与他挥手告别:“玩得开心。”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他决定不骑车,顺着小巷向市中心走。小巷有小巷的古朴,大街有大街的繁华。一路走下去,他领略着都市的繁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店铺密布,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的招牌星罗棋布,高悬街道两旁。省城人的精神面貌让他佩服不已,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浑身洋溢着一股大城市的气概,这气概绝非暂时心血来潮的外在装饰,而是长期潜移默化的内在修炼。大城市的人,处处体现的是一种精神和朝气,自信是他们最大的优势。环境影响人,不像家乡人处处流露出土气。家乡出美女,闻名遐迩,只是家乡的美女少了份灵气,少了份精致。走在大街上,看美女一个个脸蛋漂亮,却塌肩哈背,步态迟缓,是侵入骨髓的畏首畏尾,美感荡然无存。
家乡与省城天壤之别。不说省城摩天高楼,家乡低矮瓦房,单论街道,也不可同日而语。省城的街,宽阔平坦,两旁林木葱郁,绿意盎然。家乡的街,两旁散落着几棵光秃秃的枯树,街道狭窄,街面坑坑洼洼,下雨天一踩,泥点喷溅一身。欣赏着省城的繁华繁茂繁荣,憧憬着家乡的壮美壮观壮大,洪卫边走边看,边看边想。行人对他侧目微笑,他礼貌地回笑。洪卫站在热热闹闹的新街口,恍若洋气了许多。不断有人冲他笑,他也频频回笑,却感到奇怪,今天的人怎么如此文明礼貌。
洪卫来到光明影院,朝里面看海报。一个时髦女郎走过来,亮了亮手里的票:“看电影吗?”
“多少钱一张?”洪卫无聊,知道是自己最喜欢的战争片,有心看一下。
“三
十元!”女郎诡笑,眨眨眼。
“三十元?”他惊诧地看女郎,她手里只有两张电影票,全身没带任何包饰。
“看你蛮帅的,包你满意。”女郎环顾四周无人,凑上来捣捣他的腰,飞着媚眼。
他恍然大悟,脸上隐隐发烧,疾疾飞逃。他听说过这儿有陪看女郎,在漆黑影院,让心怀不轨的男人吃些豆腐。
“哈哈!”有人对他大笑。
他觉得气氛不对,低头观察自己,觉得没有异常,又向前走。
“神经病!”一个小伙子对他嗤之以鼻,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
他莫名其妙盯着众人,一名戴眼镜的文静女孩笑笑指指他的后背。他背过手自上而下摸,却没感到异样,干脆脱了西装看,不禁面红耳赤:西装后面下摆夹着一只黑色铁夹。自己居然夹着铁夹招摇过市了这么久,还自作多情与人微笑致意!他急急逃开,觉得满大街的人都在对他冷嘲热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定是徐根喜!他想到刚出门时徐根喜怪怪的坏笑。堂堂一个大学生,今天是洋相百出,颜面尽失。他暗暗自责,责怪自己的粗心,持续不断的鸿运烟消云散,持续良久的愉快心情一扫而光。
洪卫想逃离此地,正好过来一辆公交车,便漫无目的随人流挤上去。车门一关,他突然后悔自己挤进了一只闷罐车,你挤我拥,夹在人丛中,无处可靠。突然一个急刹车,他的身体像沙袋甩向前面,双手本能前伸,左手毫无阻挡伸进了前面一个青年的上衣口袋。青年反映机敏,未等他作出任何反应,一把按住他的手:“干什么?”
“对不起,我……没干什么。”洪卫口气哆嗦,发觉对方与自己年龄相仿。
“没干什么你把手伸到我口袋干什么?”青年死死抓住他的手,大声呵斥。
“惯性……”洪卫不知如何解释。
“惯性?怎么惯到人家口袋里了?”一旁的同伙触电般移开与洪卫紧挨着的身子,“他身上硬邦邦的,有凶器!”
“车上有小偷!司机师傅,请你开到派出所。”青年大叫,手攥得更紧。
“我不是小偷……”洪卫百口难辩。乘客的目光像探照灯,让他睁不开眼。他的双手全被抓住,动弹不得,他不想反抗,听之任之。一车的人像看猴子耍把戏,让他无地自容。
公交车停在派出所门口。几个青年抓住洪卫,兴奋地簇拥他下车,老远就大呼小叫:“警察同志,我们在车上抓住一个小偷,他口袋里边有凶器!”
警察听说有凶器,“呼啦”冲出三五名,吵吵嚷嚷:“有凶器?一定是惯犯!”
“警察同志,不是惯犯,是惯性!”洪卫急于表白。
“还狡辩?”几个青年喋喋不休诉说着洪卫的作案细节,又从他口袋里摸出铁夹子,义愤填膺。
派出所长把玩着夹子,老鹰般的眼睛盯住他,意味深长:“这可是独特的作案工具,你一定是个老手了。老老实实交代吧!”
洪卫哭笑不得,见到警察,他的心踏实下来。青年们松开了手,他突然笑了,他的笑容让大家疑惑不解,每个人都一本正经地盯住他。洪卫解释了情况,又掏出学生证。
“噢,原来是误会。”众人兴趣全无,索然无味。
青年不依不饶,为那只铁夹子。铁夹子成了疑问的焦点,洪卫费尽口舌,难以服众。所长郑重其事,把电话打到师范大学,几经周折,才慎重地放了他。所长送他出派出所,拍拍他的肩,友好地说:“兄弟,别怪我们兴师动众。以后出门,少带些独门武器!”
洪卫无精打采往回走,在派出所消耗了两个多时辰,夕阳落山,刺得他睁不开眼。来到新华书店,他草草挑了两本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纪实小说《赌海沉浮》、《丐帮沉浮记》,便回学校。
到校门口,他口干舌燥。看到西瓜摊,咽了一下口水,便上前。
“怎么卖?”他问。
“一斤二毛三分。”中年男人抬头看他。
“客气点,一元四斤。”
“不行,一斤二毛三分!”
“就便宜一点吧,一元四斤。”
“不卖,一斤二毛三分,想买还计较价钱!”
“你不卖,我还不买呢!”见摊主不松口,他扭头就走。
突然,身后传来摊主的喊叫:“小兄弟,你成心拿我开涮呢!”
洪卫猛然醒悟:自己神智错乱,居然把价格砍高了,摊主还砍得神乎其神,两个二五!他回过头,与摊主相视而笑。
都是铁夹子惹的祸!不是铁夹子,不会遭人耻笑。不被人耻笑,就不会上公交车。不上公交车,就不会被带到派出所。不带到派出所,就不会晕头转向,买西瓜也不会砍价。
洪卫走进宿舍,脸色阴沉。大家正在玩扑克。
“徐根喜,你干的好事!”洪卫把铁夹子“啪”地拍到桌上。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今天回头率不低吧?看你,葡萄眼瞪成西瓜眼,快能吃人了。”徐根喜扭头对他做了个鬼脸,又低头战斗。
提到西瓜,洪卫的火气“腾腾”燃烧起来,气恼地握起拳:“小子,我揍你!”
“揍我?来啊,我配合你,送给你揍。”徐根喜猛地扭过头,嘻嘻哈哈。
洪卫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徐根喜的眼球猛地撞上他的拳头。
“啊!”他一声惨叫,捂住左眼,弓身站起,扑到床上,疼痛难忍,滚来滚去,呜呜哭起来,“洪卫,你小子心毒手辣!我们兄弟一场,算我瞎了眼,我眼睛真的瞎啦,什么都看不见……”
鲜血顺着徐根喜指缝流下来。洪卫的心提到嗓子眼,双手抱着他的肩:“对不起……你别吓我……你干吗把眼睛凑上来?”
徐根喜用力挣脱他,害怕地喊叫。大家七手八脚把徐根喜送进附近医院,洪卫去喊薛青。
“怎么回事?”薛青追问洪卫。
“哎……”他双手揪住头发,痛苦不堪,“好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