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喉的知了,心事重重,哑口无言。友好宿舍的男同学便想安慰她,委托洪卫去探望。
吃完晚饭,洪卫便到她宿舍。敲门,一女同学开了门,微笑着把他迎进去。薛青坐在床上,胸前抱本书,目光游离,呆呆地想心思。
“薛青。”洪卫突然心生暗怜。
“嗯?你什么时候来的?坐。”她收回思绪,随手放下书,欠了欠身,把头搁到床架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怎么愁眉苦脸?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有事不能跟我们说吗?众人拾柴火焰高哦,宿舍里的弟兄正愁没机会博得你们美人一笑呢。”洪卫嬉皮笑脸。
“你以为你们宿舍是仙人洞?你们都能仙人指路?”薛青心不在焉,一句话噎得洪卫愣在那儿。
薛青像一团软绵绵的烂泥,瘫在床上。洪卫勃然大怒:“你的青春活力呢?怎么像老态龙钟的老太婆?起来!我情愿你是小儿麻痹症,也不希望你是老年痴呆症!”
“关你什么事!你是我家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看不惯就别看,回你的仙人洞!”薛青猛然坐直,咬牙切齿地瞪他。
洪卫被呛得目瞪口呆。
“走就走!不论你经历了什么,我都不喜欢软骨头!喜怒无常……”洪卫瞟了她一眼,气呼呼扭头出去。
“洪同学,别生气,这些天她心情奇差……”圆眼女同学在走廊拦住他,“她只是哭,问她她又不说。你们是老乡,到底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他莫名其妙。
薛青捂住脸,把自己深深埋进被窝里。
洪卫觉得薛青有些不可理喻,不再到宿舍找她,她也不再过来玩。在他眼里,徐根喜只是一条脑筋急转弯,灵光乍现,豁然开朗;薛青则是一道复杂的难题,让人坠云坠雾,百思不得其解。他没有过多生气,很快就谅解了她,把她的发火理解为妹妹对哥哥的撒娇,心里的怨气立刻烟消云散。周末,他组织两个宿舍同学聚餐,然后,十六个人参加了学生会在学校礼堂组织的舞会。薛青没了跳舞的兴致,洪卫陪她闲聊。其他同学钻进炫目的灯光,在曼妙音乐中抬臂扭腰,摆臀迈腿,尽兴而归。虽然汗水涔涔,却舒筋酥骨,气顺神爽,大家睡意全无,干脆买了蜡烛,鬼鬼祟祟溜进宿舍,遮严了窗,打牌到通宵。
日子匆匆忙忙而平平淡淡,父亲又来信,看信写信成了洪卫的一种业余享受。父亲的话不多,细致的关心,中肯的提醒,殷切的希望,如沐春风,信如小舟,摇荡浓浓亲情,他感到温暖。不过信的末尾让他心神不宁:“薛青家出了大事!你要多关心关心她。”
大事?什么大事?父亲模棱两可。信件上触目惊心的感叹号,仿佛变成沉锤,重重砸在他的心上。洪卫有些后悔,如果她家果真出事,自己当初的言语就是伤口撒盐。正好天气转暖,他准备把换下的衣服送回家。周六,他请假回去,当年的四合院早已灰飞烟灭,变成一幢幢高楼居民区,他急切回到新家,听父亲讲了事情的真相。果然,薛青家出了事,而且出的是大事。大街小巷,人人乐道,街头巷尾,津津有味。因添油加醋撒了味精,她家的“大事”居然比黄色段子还色彩斑斓,比离奇故事还变幻莫测。小小县城传得沸沸扬扬,情节支离破碎,富有神话色彩。
薛副县长四十有八,方面大耳,浓眉大眼,高大伟岸,真是官相十足,正值年富力强,前程似锦。他家住旧式将军楼,隔壁是一对青年夫妇,结婚五年尚未生育。丈夫印小庆祖传印家手艺,成为一名兽医,长年在农村忙碌奔波,收入颇丰,但很少归家。他不仅是独生子女,而且父母是中年得子,自然对他宠爱有加。妻子玲玲雪白粉嫩,偏爱浓妆,脸上白粉如墙上石灰,口红涂得双唇似鸡血欲滴,眼眶描得像被丈夫揍青的。印小庆疼她,不让她上班,她便无聊,到薛副县长家串门成了家常便饭,打打岔,攀攀高枝,也是情理之中。薛副县长的夫人姓杨,是县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常常加班。一来二去,玲玲耐不住寂寞,不想耽误了青春,便红杏出墙,成了一只苍蝇。薛副县长意志不够坚强,终于成了一只裂缝的蛋,玲玲贪婪地吮吸,滋润得更加水灵水秀,风情万种。傍上副县长,她有了云深不知处的感觉,辨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天高地厚,对丈夫不免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印小庆虽然年龄不大,但毕竟是老江湖,见多识广,已是瞧出端倪,故意不
动声色,一如往常。一次出差,他偷偷提早回家,潜伏门口。那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他手握手术刀,踹开自家房门,拉开电灯,杀气腾腾。床上是两团绞杀的裸体,如煮熟的两条藕,相粘相连。两条“藕”惊叫着竖起,又滚到地上,齐刷刷跪倒,瑟瑟发抖。印小庆血冲脑门,两眼如锅炉里的炭球,灼灼射向玲玲。她像拔了毛的小鸡,双手抚肩,满脸通红。印小庆羞愧难当,“啪”地甩出一掌,她惊叫着,像燕子一样飞出去,“咚”的撞到墙角,嘴角殷殷流出血来。她用手轻摸,两颗牙齿从牙床脱落,轻轻一吐,晶莹的牙齿滑落手中。
“小印,看在我平时待你……不薄,你……饶……我……一回。”薛副县长赤裸全身,屈膝躬腰,满面绯红,头上滚出汗珠。
“呸!你对我一家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连对我老婆都滴水不漏!”一口浓痰飞到薛副县长脸上,挂上鼻尖,像冬天的冻冻丁。看他和自己老婆一样嫩如豆腐的身体,印小庆想吐,“平时我敬重你,把你当个人物,你却道貌岸然,像个正人君子,原来人模狗样,低级下作,可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真是色鬼投胎,饥不择食,连动物都不如……”
薛副县长终于镇定下来,挥臂擦了鼻上的痰,恐惧地盯着眼前的刀,低声哀求:“小印,事情……已经……发生,千万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他好商量……”
“放你娘的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搞了我老婆,还叫我息事宁人,亏你想得出!”印小庆脸庞扭曲,牙齿咬得咯咯响,低头缀泣,深深的耻辱写在脸上。他抓件衣服甩给玲玲,手里的刀寒光闪闪,“婊子,不要脸!”
薛副县长跪在地上有些吃不消,挪挪膝盖,伸出右手,想取件衣服遮身。
“老实点!”印小庆的刀刃按在他的脖上,他感到一股凉气。
“小印,有事好商量。”薛副县长恢复了常态,“私了吧,我给你钱,你开个价。要不我帮你安排个正式工作……”
“你狗眼看人低,拨错了算盘!我一不要钱,二不要工作,只要你身败名裂,仕途终结!”印小庆一声冷笑,手中的刀刃逼得更紧。
他的话语犹如利刃,呼呼生风,一剑封喉,准确击中薛副县长的软肋。薛副县长虚汗淋淋,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他不愁钱,不愁权,最怕的就是丑事公开,一旦外传,这些年日积月累的奋斗将会前功尽弃,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闹出家庭地震,最后贻笑大方。他支撑不住,像一堆白花花的豆腐瘫在地上。恍恍惚惚中,印小庆持刀威逼他们说出苟合次数。玲玲被逼无奈,随口说出两次,薛副县长顺竿爬坡,也承认两次。印小庆提出了一条方案,让薛副县长老婆杨医生陪他也睡两次,大家就算扯平。薛副县长哪里肯依,顽强抵抗。无奈,印小庆眼里杀气闪烁,利刀相逼,薛副县长担心他熟练地划下来,只能明哲保身地妥协。印小庆写了协议签了名,薛副县长也哆哆嗦嗦签了名。印小庆工工整整折好协议,塞进上衣口袋,拍了拍,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两个人,痛哭流涕出去。
薛副县长说不出的沮丧,穿了衣服,回家点了烟坐在沙发上等妻子。子夜时分,杨医生下班,他丢了烟头,给她打了洗脸水,又打了洗脚水。杨医生来不及感动,才把脚放进脚盆,他突然像根木棍折成两段,“扑通”跪到地上。她惊骇得踩翻脚盆,水湿了一地,焦急地责问,他又不吭声。杨医生大光其火:“你再不说,我就不管你!”
他目光呆滞,只好硬着头皮讲清原委。她如雷轰顶,呆坐一旁,一言不发,突然低头大骂:“畜生啊!”
“只有你才能救我,我不答应,他会杀了我!你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报偿……”
杨医生恨铁不成钢,又憎恨印小庆乘人之危。丈夫苦苦哀求,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她是个传统女性,很爱面子,知道事情闹大对丈夫意味着什么,对家庭意味着什么,不希望满城风雨,权衡利弊,只好双眼噙泪,点头答应:“畜生,我用人格换你的前途和狗命啊!”
第二天晚上,四人按协议来到印小庆家,在里面锁了大门,薛副县长和玲玲坐在客厅里,印小庆和杨医生进了卧室。印小庆锁了房门,吃了两颗动物的催情药,剥光自己衣服,催促杨医生上床。
“小印,我年龄比你大,我们可是邻居啊!”杨医生闭了眼躺到床上,喘着气,双手护胸,只想早点完事。
“你男人年龄也比我老婆大,他们也是邻居啊,怎么没考虑到我的感受!”印小庆扒开她的双手,急吼吼地扒光她的衣服,她瘦弱的身躯一览无遗。她转过脸,耻辱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
印小庆像开足马达的机器,轰轰隆隆,吼声如雷。他把全部的愤怒发泄给杨医生,她搓衣板的身躯在他强壮有力的挤压下似乎要爆裂,脸色苍白,痛苦呻吟,她成了一张照片,紧紧压在台板下。他发情了,兽欲如火山爆发,成了一只烧红双眼的魔鬼,在崇山峻岭中肆虐奔纵,张牙舞爪。他成了一只变形金刚,毫无顾忌地折磨她,花样翻新地凌辱她。她凄厉的喊叫穿过门缝,如针尖刺进薛副县长的耳中,刺进他的心里。
薛副县长点根烟,故作镇静。玲玲颤颤巍巍地抓住他的手,他用力一甩,她哀婉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终于坐卧不安,起来去推门,擂着门吼叫。印小庆毫不理睬,只是让她发出更加凄厉的哀嚎,玲玲吓得捂住耳朵……
终于,杨医生力气耗尽,音调削弱,只剩下轻微的抽泣。印小庆开门出来,薛副县长站在房门口愤怒地瞪他。印小庆藐视地斜他一眼,以胜利者的姿态笑了,他的笑像冬天森林里的风,寒冷而阴森,令薛副县长毛骨悚然。印小庆进了卫生间,玲玲开了门低声哭。
薛副县长大步跨进房门,妻子像一根光光的木段,僵硬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无声无息,下身殷殷地淌血。两颗硕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他草草用床单给妻子擦了擦,用衣服包裹她,轻轻把她抱回家。她突然咬住他的手腕,他疼痛难忍,却一声不吭,紧紧咬住嘴唇,鲜血从嘴角渗出。他后悔不迭,深深震撼于妻子的大仁大德,精心伺候,以减轻自己良心的折磨。
杨医生忍辱负重,只求早点结束这场噩梦般的游戏。过了几天,薛副县长又带杨医生到印小庆家。
印小庆一脸冷峻:“回去,把你女儿带过来!”
“畜生!”薛副县长忍无可忍,双目怒视,攥紧了拳头。
“谢谢抬举。其实我们是同类,都搞了别人的老婆。”印小庆挥了挥手里的手术刀,眼里闪着刀一样的寒光,“不同的是,你老牛啃鲜草,我嫩牛嚼枯叶。我是哑巴吃黄连,只有让你家青青陪我睡一次,我的心理才会平衡。”
“畜生,你还是人吗!”玲玲涨红了脸,痛斥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
“回去,回去,叫你女儿赶快回来,别夜长梦多,我可没什么耐心!”印小庆挥刀咆哮,像一只疯狗。
“不要得寸进尺。别白日做梦,休想!”薛副县长生硬地丢下一句,领着妻子回家。
夫妻抱头痛哭。第二天,他派秘书到省城找到薛青,让她处处小心,防止印小庆狗急跳墙。薛青莫名其妙,点头应允。当晚,夫妻俩又找到印小庆,苦苦哀求,好言相劝,希望事情和平解决。印小庆却充耳不闻,毫不理睬,还闯进薛家通牒了几次。夫妻俩铁了心,绝不让他伤害女儿,尽管他以刀相逼,两人誓死不从。
印小庆愤怒了,转身到公安机关控告薛副县长勾引他老婆,强烈要求严惩。只是,印小庆有去无回,薛副县长与玲玲的行为属于通奸,违德不违法,印小庆与杨医生的行为属于强奸,性质恶劣,违反刑法。
洪卫第二天就返校,脑海里满是薛青哀伤的眼神。他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扉页端端正正抄上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句: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
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自己,
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他到她宿舍,她正躺在床上看琼瑶小说。他双手把书捧给她,她面无表情地接过去。她打开扉页,突然抬起头,怔怔地盯住他,双眼慢慢噙满泪水:“谢谢你……”
洪卫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