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开始下落。
齐欢在身后看得精准,长槊高挑,耿恭正踩在槊头上,将槊杆压出一个弧度来。齐欢暴喝一声发力,将耿恭弹向了更高处。
耿恭越升越高,隔着五十步,在细密的雨线之后,在摇晃的旌旗之间,越过了竖起的长盾,看见了一双眼,在一张精美的铁色面具后。
左鹿蠡王正在卫队的严密保护中后撤,回眼张望时,看见一团人形的黑影从盾墙上沿升起,奇怪地想,这么高?这人在飞吗?像是跃到了尽头,那黑影坠下去,被盾墙所遮掩看不见了。忽然一种深处的恐惧泛起,左眼一片血红……一支箭从面具的眼孔射入,钉入他的大脑。大脑里最后出现了两个字——箭神?
左鹿蠡王一声没吭,从马上翻倒下去。
那只是电光石火间唯一的契机。耿恭在空中眼里只有目标,射出那箭后,身体后仰下坠,才发现在下面迎接他的是匈奴摇荡如林的枪尖。
齐欢大喝一声,链锤飞出,击断枪杆一片……耿恭就在断枪间摔落到泥里,四周仍满是敌兵,齐齐抛了断枪抽出弯刀,马蹄在耿恭四周踏动……齐欢的链锤突然如莲花般开了,散出三十六枚柳叶刀,匈奴骑兵纷纷摔落马下,栽倒在耿恭身边。
耿恭兀自躺在泥里,大笑,边笑边喊:“左鹿蠡王死啦!”
“左鹿蠡王死啦!”齐欢也灌注着雄厚内力高喊,随即又用胡语一遍遍地呼喊。
只剩下八九十名的汉军一下士气如狂,一起喊着“左鹿蠡王死啦!”还有“箭神!箭神!”的呼声,一边开始疯狂砍杀……
左鹿蠡王的卫队不再阻挡汉军,护着左鹿蠡王的尸体奋力回撤,也不顾及身后向前涌的军队,直接冲撞上去。匈奴军队一下相互踩踏起来,王旗不知所终。混乱的匈奴人开始相信,他们的左鹿蠡王真的死了。
溃败一旦发生,就不可收拾。尤其在暴雨中踩踏无数……耿恭带着八九十骑却裹在身后,像狼赶羊群般地追杀了十几里,都射尽了箭囊里的箭,砍折了马刀,才停了下来。
雨慢慢地住了。
天色像泼墨浸透了的画,唯有西边地平线透着亮,是一抹晕红。原来已经接近黄昏了。
尸体从金蒲城下,一直铺到了匈奴人狼藉的营地。还有人在尸堆里蠕动,呻吟。他们绝大部分并不是被刀剑杀死的,而是相互踩踏。
一只手,从尸堆里伸出来,推开尸体,一个人慢慢地爬出来,蹒跚地站起来。没了头盔,头发披散,从盔甲可以看出他是汉人,但脸上身上全都是泥血。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已经严重变形,血肉模糊。
他用右手捡起一把马刀,拄着地,在血堆中开始寻找幸存的同胞,顺手给没死的敌人补刀。和匈奴相比,汉军的比例太低了,所以他找了半天,也没寻到太多同胞的尸体,更别说幸存者了。他本想将同胞尸体拖出来,发现体力不支,就将长枪插在一边,作为记号。
慢慢地,广阔的尸堆里,直直地竖起了几十支长枪……枪缨在风中已干,飘动起来。
那孤独的身影兀自在寻找,在补刀。西边那线天光也变得暗红,昏暗开始压下来。
“一百零七,一百零八……”他一边补刀一边低声念着,最后坐在一匹马尸的胯骨上休息,“老秦啊,这一百零九条,都算你的……咱们虎头给你报仇啦……左鹿蠡王给虎头射了……”说着说着就满脸是泪。
是玄英。
玄英一直是军阵的“剑尖”,在与左鹿蠡王卫队的第一批人马冲撞时,他被短暂地撞晕了。当他醒来,发现自己被压在尸堆里,正听见四周的人都在喊:“左鹿蠡王死啦!”“箭神!”心下也是狂喜,想从尸体间爬出战斗,正遇到城下匈奴的溃败。人潮从尸堆上踩过,一只铁蹄踏碎了玄英正在攀爬的左手……玄英剧痛攻心,再次失去了知觉。
……
远处传来马蹄声,玄英转头去看,在血色的一线背景下,慢慢露出八九十骑的剪影。那是驱敌归来的耿恭。
玄英想高喊,却发现嗓子早哑透了。
忽然听见身后一里的金蒲城上,鼓声大作,隆隆不止。
原来城头上的伤兵们也看见了那支归来的马队,他们也喊不出声了,唯有用这战鼓迎接他们的将军。
鼓声中,一名伤兵站在门楼的翘檐上,将一面汉旗拼命挥动……
耿恭带着疲惫的战士们,踏过尸横遍野的土地,这或是胜利者,也是生者,最别开生面的检阅。
奇怪的是耿恭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情绪。他看着遍地的血肉,忽觉得有些不真实,北鹿蠡王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箭下?号称一万铁骑的南犯匈奴,就这样被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