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人太好、太正直了,真是无法可想!
裴沐怒气冲冲地表扬自己。
当她降落在旷野上时,第一场狩猎的号角声已经吹响。
战士们赤礻果上身、抡着鼓槌,在声嘶力竭的鼓声中变得汗流浃背。他们的发辫贴在皮肤上,一个个都在阳光下嘶吼、发光。
将军们纵马狂奔,呼哨四起。扶桑部豢养的妖犬被饿了半天,此时长啸而去,冲向原野中的猎物。
子燕氏因为人少,不足以单独成一军,便归在朱雀祭司的大部下。此刻,妫蝉已是与其他将军一起,跟在朱雀祭司身后,欢呼着在大地上纵横来去,拖出滚滚尘烟。
他们竖着战旗,上面绣着象征扶桑联盟的牛角、神木,现在又加上了象征子燕部的燕子图案。
裴沐隐去身形,站在一旁。她发现,朱雀祭司领着大队人奔向西侧,而扶桑首领姚森则领着人马袭向北面。
至于青龙祭司……
裴沐看向后方高台。
用木头搭建的临时祭台上,站着长发束起的青龙祭司。他衣袍当风,神情肃穆,面上微垂的皮肉、些许的皱纹,都只令他显得更加威严。
春狩是开年最重要的日子,当有祭司主持,祝福全体战士丰收而归。
这本该是由第一祭司,也就是扶桑大祭司来主持的仪式,却被交给了青龙祭司。而大祭司本人,反而只在暗地中祝祷,不被人瞧见。
裴沐眯眼瞧着青龙祭司。她想起来,青龙祭司还代了玄武祭司的职责,因而他麾下实则有两支军队,被分别交给了青龙的长子和次子。
这样一位手握大权的祭司,唯一阻止他更进一步的……就是大祭司。
青龙祭司,朱雀祭司,扶桑首领……裴沐暗自沉思:这三个人中,究竟谁最有可能是想杀死大祭司的内鬼?
如果从动机来看,这三人都有可能是内鬼。
青龙祭司一直被大祭司压了一头,而且在七年前的战争中失去了长女。他除了怨恨姚森,也可能怨恨坐镇后方的大祭司。
而假如这一怨恨成立,那么作为未婚夫的朱雀祭司也有可能去害大祭司。
姚森更不必说,他与大祭司之间有杀父之仇,更是被大祭司架空权力。他也是裴沐最警惕的对象。
那么,现在她应该去跟踪哪一个人?
朱雀祭司那里有妫蝉帮她注意,可以暂时不理。
而姚森和青龙祭司……
打量中,青龙祭司已经完成祷词,走下高台。两侧的族民弯腰行礼,奴隶们战栗伏地,这是会让任何具有权力欲望之人战栗兴奋的场面,但青龙祭司看上去并没有特别的感受。
他只是快步走到另一边。
“……阿父!”
一个小姑娘跳起来,喜悦地向他伸出双手。
那是姚榆,青龙祭司的幼女。从刚才开始,她就在边上和另一个姑娘说话、嬉笑、玩耍。接着,裴沐注意到,姚榆的玩伴比她年长两三岁,而且是奴隶打扮。
见到青龙祭司来到,那年轻的女奴陡然紧张起来。她拜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姚榆回过头,显出了片刻的吃惊,而后就是难过和不知所措。
“阿父……”她犹豫地仰望着青龙祭司,想要说什么。
青龙祭司笑了。他揉了揉女儿的头,又温声对女奴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说可以让她到姚榆身边服侍,饮食温饱都不必担心。
姚榆立即高兴起来,那女奴也惊喜地抬起目光,又带着猛然涌出的眼泪,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裴沐收回目光。
她对青龙祭司的怀疑减弱了。因为一个挂念家人、愿意善待奴隶的祭司,除非脑子坏了,否则,他无论是否想要夺得权力,都不会去破坏神木之心,让家人落入险境。
何况他既要待在后方,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有鬼也不会做出什么来。
裴沐心中有了主意。
清风再起,带着副祭司往姚森的方向而去。
后方,一无所知的青龙祭司仍在笑呵呵地与小女儿说话。
只有一双好奇又紧张的眼睛,目不暇接地看了半天,又赶快去盯紧了消失的副祭司大人。
……
裴沐追着姚森而去。
整个狩猎场背靠烈山,往西方敞开。
扶桑部的四支人马中,往北而去的只有姚森所带领的一支。
身为扶桑首领,他带领的人却是最少的。不过,至少从面上看不出他有失落或不满。反而,这位容貌俊郎的青年笑容豪迈、举止洒脱,与部下相处融洽,气度十分不凡。
他记得每个人的名字,会大笑着拍他们的肩,也会毫无顾忌地与部下分享同一壶水。人人都用充满信赖的目光看着他,那发自内心的亲近不可能作伪。
相较大祭司而言,姚森显然是一位更加有亲和力的首领——裴沐一路尾随,渐渐产生了这样的印象。
她隐藏在暗处,暗想:要么姚森本性爽朗热情,要么他就是所图甚大。她心中更加警惕,默不作声地继续跟踪下去。
扶桑西部多为平原,也有低缓的山丘。姚森带领部队一路追寻猎物,连妖兽都收获了好几头,气势十分昂扬。渐渐地,他们翻过山丘,往更北方而去了。
“停——”
姚森勒住马,站在山丘顶上,遥望北方辽阔平原。
“再往前就要进入其他部族的势力范围了。”他回头笑道,“虽说我们迟早要挺入北方,将野蛮的无怀联盟给收拾了,不过今天是春狩第一天,还是高兴最重要!”
“便以此为界,尔等散去,自行歇息、捕猎,两个时辰后,再来此处汇合。”
“诺!”
众人齐声应下,很快便散进林中。剩下几个像是姚森的心腹属下,但在他笑着劝说后,他们也散去歇息了。
姚森望着他们的身影。等他确定他们都离开了,才将自己的马拴在一旁的树上,又拿出贴身携带的巫术符纸,布置了几个简单的迷踪阵,防止别人偷窥他的行踪。
接着,这位扶桑首领收起爽朗笑容,沉下神色,悄然无声地往北而去。
他越过山丘,往北进入了其他部族的势力范围。也就是说,他终于摆脱了扶桑大祭司那无处不在的力量。
裴沐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乘风跟上。虽说姚森布置了迷踪阵,但那不过一些便利的符纸,对真正精通巫术的人而言,看破迷障不过轻而易举。
姚森并未察觉她的跟踪。
他足够小心谨慎,曲折前行,一直到了某处山丘背阴地。此处气息混乱、阴风森然,难以被人探查。
青年再布置下两个遮掩用的障眼法阵,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面巴掌大的、薄薄的银镜。
他松开双手,那镜子竟然直接就悬浮立在了半空。他又拿出一把特制的匕首,眼看就要划开自己的手掌。
血液是许多巫术的施展媒介,譬如——远程沟通的巫术。
裴沐清晰地看见,那银镜和匕首上,都刻有一条狰狞的食尸蜈蚣——北方无怀部的图腾。
这下她再无犹豫,欺身而上,一杖牵引风雷,狠狠往姚森身上劈了下去!
青年身经百战,电光火石间已是扭身想躲。可他躲无可躲,只得仓促以手中匕首应战。
滋啦——!
一捧幽绿火光爆射而出!
裴沐冷哼道:“内鬼果然是你!”
姚森仰着头,瞪大眼看她,面上狠辣转为错愕。
他忽然收手,狼狈地往边上一滚,口中疾呼:“副祭司大人且慢……我此行此举,皆出自大祭司大人的授意!”
风雷交缠的青藤杖——陡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