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上你们那去过,我想先问一下你们那的收费行情。”
男人跟背书一样说完基本情况,然后又说了声“在附近旅馆登完记后再来电,我们将热情为您服务”之类一类的话,随即准备挂断电话。我赶紧说道:
“慢。我朋友跟我说你们那最有特色的是有东南亚的男孩,而且只有十四、五岁?”
伴游公司的接线员有些兴奋地笑着回道:
“当然有,他的年龄我不大清楚,不过他的生意很好,但你今天运气好,如果你要的话,马上就可以为您安排。”
“好,我就点这个男孩吧!”
“请问怎么称呼?”
我当然不能说我的本名,于是随口说道:
“我姓吉冈。”
这是池袋生活署安全课刑警吉冈的姓氏,每次碰到这种情况,我都会拿他的名字来虚报。每次用完他的姓我都要在心里向这位可怜的刑警道声不好意思。
挂断电话后,我便走向位于池袋二丁目的宾馆街。我专门挑了一间费用便宜的破宾馆,赶紧钻了进去。进门就是一个小小的服务窗,里头有一个只看得见腰部以下的老头子,他不发一语地递给我一串钥匙。
这个宾馆很旧,不论是墙面、大厅还是摆设。我接过那串钥匙后就搭大厅旁那架老掉牙的旧电梯上了五楼,在昏暗并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道上好不容易找到那间号码怱明怱暗的房间。一走进房内,我便拿出手机按了重拔键,电话一通,又是那个轻声细语的男人声音,我对他说道:
“我是刚才打电话给你的吉冈,现在已经进旅馆了。我现在在北口的“超客旅店”五〇四号房间。”
大概干特种服务业的人说话都这个德性,只听那男人的嗓音简直和女人一般轻柔:
“我马上去电确认。请您稍候。”
我把登山包往沙发上一扔,然后整个人往后一仰,躺到了床上。不一会,枕边的电话就响了。那边一个男声问道:
“请问您是吉冈先生吗?”
我一回答是,那男人就如如释重负一般高兴地说道:
“十分钟以内,您指定的外国男孩就会到您那儿。”
道了声谢后,我便挂断了电话。
现在我该忙起来了,我从登山包里取出一座小型三脚架和一台V8,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安装好,那男子说的果然没错,时间才刚过十分钟,我身后的门铃声就响起来了。我一解锁打开门,便看到了低着头站在昏暗走道上的沙雅。此时他的白衬衫已经整件都变得皱巴巴的了,看也没看我一眼就低声问道:
“请问……我可以为您服务吗?”
“沙雅,赶快进来吧!我都在这等好久啦。”
这个缅甸男孩显然没想到居然有嫖客会知道他的名字,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我,当他发现眼前的“嫖客”是我时,原本圆圆的双眼一下子睁得更圆了,他以一种惊讶的语气问道:
“啊?!原来阿诚先生也有这种癖好啊?”
“先别说这个,快到沙发上坐吧。”
话一说完,我便把两万日元塞进了沙雅的手中。接着对他说道:
“我钱不多,所以就只买你七十分钟吧。我跟你说,昨晚你爸妈找到我店里去了,他们很担心你呢。”
一提到他爸妈,沙雅似乎马上就泄了气。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打了通电话向伴游公司报备。
“我塔敏。从现在开始将给客人服务七十分钟。”
原来沙雅虽只是个中学生,但已经有花名了。
我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然后按下V8开关。真教人纳闷宾馆里为什么要装这么多盏灯。
沙雅听话地在那张被以前住店的人画得乱七八糟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脸羞傀地面向镜头。光线从四面八方照向他的身子,只要他稍有动作,影子就会在四面八方张牙舞爪。我向他说道:
“你不要紧张,拍下来以后我会进行剪接的,你只要照平常的样子说话就行了。你先说昨晚你到哪去了?”
沙雅有些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我的信赖,他还是低下头回答道:
“在贾隆家。”
我端详着V8侧面的液晶屏幕,里头的影像清晰度竟比实际的宾馆房间还要鲜艳;就连表情充满辛酸的沙雅,看来都宛如那些宣传旅游观光短片里的模特儿。我对着液晶显示屏里的沙雅说道:
“昨晚你爸妈很着急地到我店里来到你时,我无意间向他们询问是否认识瓦拉迪。没想到你爸爸一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便有些不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不发一语地走回家了,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能否告诉我那个司机和你爸爸是什么关系?”
沙雅直视着镜头问道:
“这一段你到时能剪掉吗?”
我点了个头,沙雅便回答道:
“贾隆·瓦拉迪也是缅甸人,他曾和我爸爸一起坐过牢。两人都曾是仰光大学的民主运动人士。”
我想,既然如此,他们俩应该是战友才对呀,为什么现在要对战友的儿子下此毒手呢?沙雅继续说道:
“贾隆饱经严刑拷打,却什么也没招出来。但我爸爸却不同,由于他入狱时,我妈刚怀上我。所以当他看到好几个同志死在狱中时,爸爸为了能够活着回到我妈妈身边,当然无法和贾隆那样坚强了。”
说到这里,沙雅那被照得异常明亮的脸庞霎时扭曲了起来。接下来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沙雅咬紧牙关说道:
“我爸爸本来不是个懦夫。他是为了我妈妈和我,才供出了同志们的名字的。贾隆说有好几个民运人士因此遭到军方逮捕,惨遭严刑拷打后死在狱中。”
沙雅这番话还是让我震惊得哑口无言,这应该是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面,居然就在我身边的人身上发生。这在和平的日本是无法想像的事,但事实上据我所知,缅甸依旧由这个军事政权所统治,而且还持续接受日本的巨额的经济援助。我问道:
“可是,你们既然已经举家搬到了安全的日本,为什么还生活在以前的阴影里呢?那十五年前发生在狱中的梦魇,为什么不能从你们的生活中去掉呢?”
沙雅摇着头回答:
“来到日本的缅甸人多数都支持民主运动,难民协会也一样深受民主运动思想的影响,我们家要想在日本生存下去,就不得不接受他们的经济帮扶。如果一旦被他们知道我爸爸曾出卖过自己的同志,那我们全家在日本就会难以生存了。到时不但在日本的同胞要排挤我们,而且刚刚报上去的难民申请,说不定也会无法获得批准。”
说完这些,坐在V8前的沙发上的沙雅已颓丧得宛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我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尽可能保持镇定地问道:
“瓦拉迪要抽几成?”
依旧低着头的沙雅回答:
“五成。”
“啊?”
沙雅默默地点了个头。公司要抽走四成,剩下的六成,瓦拉迪又要抢去五成。出卖自己的肉体赚钱养家,并拼命为爸爸的过去保密的沙雅,接客后手头上竟然都只剩下一成的灵肉钱。
蒂温到泰国餐厅当服务生,每个月收入最多也只有七、八万。而沙雅这样子的话每月就也只能拿个五、六万回家,这点钱在日本东京生存,无疑是会十分拮据的,难怪施舍一点腐烂的水果都能让他为之合掌膜拜。
“其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送我爸爸到医院去看病,但我家没有健康保险,所以根本就不敢去。去年底沙玛连续三天发了四十度以上的高烧,直到我妈妈到处低头向人筹到钱为止,都没办法把她送进医院。所以我那天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里其实也不是天堂。阿诚先生,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沙雅圆睁的大眼已经变得通红,但由于面对着镜头,他并没有淌下一滴泪水。我回道:
“你这样不行呀,沙雅。别人告诉你怎么办是救不了自己的。只有自己决定怎么办,才能拯救自己。你家远渡重洋来到日本,不是为了吃一碗饭吧,所以一定要振作起来想办法。这里有的可是你爸爸冒着生命危险梦想获得的民主主义呀!虽然东京的确不是天堂,但至少在这里允许每个人选择自己的人生。沙雅,你想怎么做?虽然或许不容易,但你还是得好好想清楚,决定自己的未来。”
沙雅强忍着泪水,表情仿佛在生什么闷气似的想了好一会儿。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庞,等着他说出他的答案。在这个时候,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心想沙雅若回答他要继续过这种日子,自己便就此收手。这个来自缅甸的男孩,终于让我见到了他那种天生的激情。他双眼炯炯地喊道:
“我不能再出卖自己的身体了。我想回家,不想再到贾隆那里了。我也想回去上学,以后还想上高中。然后再在日本找份好工作,让我们全家过上幸福生活。”
闭上嘴喘了一口气后,沙雅便放声大哭了起来。多亏宾馆厚实的隔音墙,不然他的哭声非传出老远不可。但沙雅的哭泣却震撼了我的心:我想这或许是他十四年来,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知道了。恭喜你做了这个决定,沙雅,剩下的就让我来帮你吧!”
这也是我心里所想的。
至于这个忙到底帮不帮得成,已经不是问题了。
难道我能放任把所有痛苦都往心里吞的沙雅,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我从房内的冰箱里取出一罐饮料,放到沙雅面前,并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接下来我需要的就是证据了。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沙雅听了面带惶恐地问道:
“我这可是非法卖春呢,不会被当成罪犯吗?”
我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坚定地对他说道:
“你放心,这个问题我已经咨询过了,雇主肯定将被捕,而从法律上讲你只是个被害人。所以接受警方调查过程中,你只是需要参与录口供,录完之后警察就会放你走的。当然,这样一来恐怕你妈妈就会知道了。好了吗?咱们开始吧。”
坐在沙雅对面沙发上的我摆正了姿势。朝沙发上坐得一板正经的沙雅问道:
“请把你的名字、年龄,还有住址告诉我。”
沙雅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每说一句,我都会点头表示鼓励。
“你工作的色情伴游中心叫什么名字?那里是否还有像你这种未成年的员工?”
沙雅含泪点了点头,口齿清晰地说出了“欢乐之夜”的店名,并把这家伴游中心的办公室地址也说了出来。
……
录完供词后,沙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被木制的遮阳板遮住的窗户走去。他掀开窗帘,然后把铝窗开了约五公分,屋外的冰冷空气旋即从缝隙中灌了进来。沙雅说道:
“阿诚先生,请您过来一下。”
我按下V8的停止钮,走向了窗边。此刻窗外正是一片灰蒙蒙的雨中街景,一条漆黑的马路上偶尔有一辆车经过。沙雅指着一辆停在宾馆前的乳白色丰田说道:
“你看,那就是贾隆的车。”
我赶紧把V8从三脚架上拆下,重新打开开关,细心地拍下了轿车的外观。在二十倍的数码伸缩镜头下,就连沾在车牌上的泥巴都被拍得清清楚楚。我边录边问道:
“车是公司的吗?”
“不是,是贾隆自己的。如果向公司借车用的话,每天含油钱,至少得交一万五千日元的租金。”
看来这可恶的家伙居然是个个体户司机。这使我想到,不管这地下伴游中心的老板得面临多重的刑责,贾隆似乎不会被判太重的刑,想必很快就能被警方放出来,那样的话怎么能让沙雅一家过上平静的日子呢?看来得想个法子让他受点教训才行。
这可教训得恰到好处,既不能做得太过份,又得让他不敢再找沙雅父子闹事的教训。我开始想请不良少年帮忙,但我又觉得老这样式麻烦他们似乎不太合适,再说我天生不嗜血,而交给他们办的话只能是用血和伤害来完成。那怎么办呢?俯视着宾馆街烟雨蒙蒙的街景,我开始思索了起来。
之后,我就让沙雅离开了,而我则继续从房间的窗口细缝拍摄那台丰田,直到拍下沙雅那矮小的身躯坐进副驾驶席,车子发动弯过街角,消失在画面中为止。
我在宾馆里待了大概两小时,从宾馆出来后就掏出手机打起电话来,没有朋友的帮助,很多事是没法完成的。只听话筒里传来一阵标志性的广播声,但那语气里透着臃懒。
“搞什么鬼呀,你怎么能在我的‘半夜’打电话来呢?”
我才不理会这个日夜颠倒的“无线电”的脾气,而是单刀直入地和他谈起生意来。
“我是阿诚。有段录影带想请你帮忙剪接一下。现在就过去行吗?”
“你说我说反对有用吗?好吧,顺便在我家前头的超市帮我买份炸鸡快餐,饮料就点罐装的莱莉花茶吧。”
这小子,还挺会支使人,看在要用他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吧。三十分钟后,我就到了“无线电”位于江古田的“无线电机房”。这家伙睡觉时穿的睡衣都没换下,就收下了我交给他的超市食品袋和录影带。跟以前来时一样,只见他屋里好几个灰色的不锈钢架淹没在成堆的电子仪器中,他将带子塞进其中一个架子的机器里。
“下面的工作就简单了。首先要将影像存进电脑。”
说完,他就在电脑屏幕上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屏幕上只见沙雅的嘴在快转着。无线电晃动着遮住双眼的香菇头问道:
“不会吧,你居然在宾馆里拍一个南洋小鬼?你到底又在搞什么鬼啊?”
无线电是我的铁哥们,所以有关事件的内容我是不会瞒他的,我把整理后的材料大概地跟他说了一遍。无线电边听边把沾满了萝卜泥酱油的炸鸡块塞进嘴里,听完后边嚼鸡块边说道:
“原来你是准备帮助这个叫做沙雅的孩子脱离苦海呀?看来这次又没什么钱可收了!不过这可得记到我的业务账上哦,到时一块算帐的。那么,这个带子剪好之后,还是寄到池袋署的生活安全课吧?”
“完全正确。”看来现在无线电和我在协作业务上已经有相当的默契了。
“这么说来,你的声音还是要经过特殊处理罗。这下那声音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那声音?什么声音呢?记得上次我们集体擒毒贩时,他曾把我的声音配成《福星小子》女主角“拉姆”的声音,这次他又要把我的声音配成什么样呢?
无线电看来对配音这一块非常感兴趣,只见他为了赶紧开始录音工作,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便当吃了个精光,旋即在键盘前坐了下来。
“现在剪接带子可不比几年前了,现在要简单得多。以前剪一盘带子麻烦得要命,如今有了非线性数码剪接技术,只要花一小时就能大功告成。阿诚,现在你先告诉我要哪几段吧!”
我点了个头,凑在无线电的肩膀后头开始端详起液晶屏幕上的沙雅。
录影带剪接果然十分简单。只要点击需要剪接的地方,剩下的就只要以“拖拉”的功能把不同片段像堆积木一样连接起来就可以了。我拍了四十分钟不间断的影像就这么被剪接成一个七分钟的影片,并且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一个未成年员工对非法雇用他的伴游中心的控诉。
“下面就要处理你的声音了。上次我跟你说过吧,以变声器或等化器变声,要复原成原本的声音可说是轻而易举。我这里有段最近取样的音频资料,闲了很长时间都没用上,看来这下可找到机会用了。”
说完,无线电便开始吐着舌头做起鬼脸来,看来这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他一敲键盘,液晶屏幕下方出现了一格格抖动的声纹,和我从屏幕两旁的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完全同步。
“把你的名字、年龄,还有住址告诉我。”
无线电兴奋地直拨着遮住眼睛的头发,对我说道:
“现在用我取样的档案转换一下试试。”
只见他移动着鼠标,并按下左边的鼠标键点击某个选项,这下听到一阵佣懒的女孩嗓音:
“把你的名——字、年——龄,还有住——址告——诉——我。”
无线电非常得意,兴奋地问道:
“听到了吧,怎么样,阿诚?”
我总觉得这嗓音似乎在哪儿听过,但却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我一脸困惑地看着无线电,只见他一脸遗憾地说道:
“这是我从电视综艺节目上取样的松浦亚弥的声音啊!你怎么会没听出来呢?哎,看来这招还是不大灵光。”
哈哈,原来无线电这个工作狂,也有他的偶像的啊。
很快,一份密告录影带就大功告成了。我拜托他帮我准备了两个备份,便暂时离开了无线电的机房,到他家前头的超市买了白手套、邮票,和信封袋,再回到无线电处。我戴上手套,往信封上写下池袋署的地址,然后把录影带和几张打印稿放进信封袋里。其中一张就是瓦拉迪那辆停在宾馆前的丰田汽车的照片。
熟悉我的人可能都知道,我在高中时代也是个小混混,所以跟别人打架是难免的,因为曾涉及一桩轻微的伤害事件(只不过轻轻打了那家伙一下,医生却诊断需要一星期才能痊愈),池袋署的档案里可能还留有我的指纹,所以我是不能不小心一点的。
搞定这一切,我便向无线电道了声谢,转身准备离开时,那家伙赶上来,故装酷样地拨了拨蓬松的头发,朝我问道:
“反正你下次还要来,那就让我先给你作些准备吧,说说看你喜欢谁的声音,我可以帮你备着?”
我边穿着还没风干的球鞋,边想着他的问题,好久才想到了一个人。便朝他说道:
“那,洋基队的松井怎么样?”
无线电一听似乎烦恼了起来,再也看不见他那耍酷的样子。只见他低着头嘟喃着说道:
“棒球选手平常都不大讲话呢!唉,要是我能在电脑里多储存一些体育新闻就好了,那样或许会有松井的声音,这该去哪找呢?”
我才不管这些呢,就让无线电去伤脑筋吧。我独自走上了江古田的街头。
首先要完成的任务就是将无线电的“杰作”投到邮筒里去,在江古田车站,我把包裹扔进了邮筒里。我想,这一下,生活安全课在几天内应该就会有动作吧。那位臭名昭著、衣着邋遢的“希望先生”曾说过卧底调查应召站或伴游中心对警察来说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仅调查起来麻烦,涉案者的刑责也多属轻微,所以警察都懒得参与这样的案子,但现在我把警察该干的前期工作都完成了,他们只是坐享渔翁之利,这总不会再不管了吧。
再说这起案子牵涉到非法营业和利用未成年者,不仅新闻性够强,而且牵涉面广(涉及国际影响呢),所以我相信欢乐之夜将要面临毁灭性打击是必然的事。
现在摆在我面前唯一的问题就是该如何处置曾身为民主斗士、现在却沦为强逼小男孩卖春的皮条客贾隆·瓦拉迪。而且,我必须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项工作,不然等警察那边处理“欢乐之夜”了,这个家伙也该变换花样了。
这让我陷入新一轮的沉思,等我走到江古田车站月台上时,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首先该联系的就是阿崇,在电话里我开口问道:
“那辆豪华宾士还在吗?”
阿崇语带惊讶地回道:
“当然在啦,有什么事吗?”
“阿崇,有卷录相带想让你瞧瞧。正好可以在那辆车上的碟机里放放。”
阿崇罕见地语带笑意回道:
“你身边怎么老是发生这么多怪事啊?听起来比我们不良少年的聚会有趣多啦。要不我也别干什么不良少年头目了,干脆到你的水果行里给你打工得了。”
我试着想像阿崇这个帅哥站在我们家店里会是副什么模样。那一定会火爆异常,到时或许全池袋的女孩都会被他吸引到我们家店里来呢。而我一定会想出一个奇招:让他分别在贵的水果上印上一个吻,那一颗柳橙或许就能卖到三千日元吧。
而到那个时候,我该做的应该就是穿着丝绸西装、开着一辆宾士轿车,大摇大摆地到批发市场上去进货。
越想越来劲,最后我都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搞得阿崇都有些莫名其妙了。
笑归笑,正事还是要干的,于是我就和他相约在西口公园的东武百货出口碰头。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是我自掏腰包办的,看来,我的银行存款突破七位数的梦想恐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完成了。
傍晚时分。我和阿崇坐到了那辆豪华的宾士车内,两个不良少年的亲卫队坐在前座,我和国王则并肩坐在后头。还是做国王好,原来的亲卫队双子座去开拉面馆后,新任的亲卫队又在这里严阵以待了。
车座后的仪表板上卫星导航系统的屏幕与后座的液晶电视上同时播放着那卷密告录影带。画面上,那名缅甸男孩正控诉自己是如何被伴游公司的司机软禁的,如何被迫卖春的。接下来他说出了贾隆·瓦拉迪的住址。
阿崇冷静地说道:
“看来若要让你拼命,只要找个小孩子来哭一场就行了。阿诚,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呀!”
什么跟什么嘛,难道我就是那种不分是非,随便瞎激动的人吗?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就当阿崇这番话是在赞美我吧,反正只要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外头依旧下着冷冰冰的雨,但开着暖气的宾士RV车内却是热到车窗起雾。阿崇一个扣子也没扣,披着一件宛如白纸般半透明的白衬衫,大概比沙雅那件化学纤维的白衬衫贵上一百倍吧。原来今年春天流行穿白衬衫呀,怪不得沙雅也爱穿白衬衫,看来水果行把我都给呆傻了。
沉默了一会,我盯着阿崇的双眼说道:
“我还想不出什么办法能给这可恶的司机来点教训呢。总之,一定要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从此让他不敢在沙雅的生活中出现。”
阿崇嘴角撅起说道:
“这么说来,该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正有这么打算的。”
我把缅甸监狱里的“骑机车”、“扮模特儿”,还有“铁路”等诸如此类的足以证明人类想像力的严刑拷打告诉了他,并告诉他这个贾隆·瓦拉迪可是经历过这些严刑拷打的硬汉。阿崇听了懊恼地说道:
“看来不管哪个国家都爱搞这一套!如此看来,一点小教训想必是无法教他屈服的。”
我用指尖轻拭车内空调在车窗上形成的雾气。窗外正有几个办公室小姐在雨中快步赶着回家。看着这些有着幸福追求和家庭温情的人们,我就想起沙雅一家生活是多么悲惨。我回过头来对阿崇说:
“是啊,你说得没错,而且时间也只剩下两、三天了。我们必须赶在警察采取行动之前,好好地教训这个无赖司机一次,要让他来个震撼教育。这就是我想拜托你的事。”
池袋的国王一脸平静地望着屏幕上的沙雅。
“行是行,但暴力对这家伙是无效的,除了把他做掉,还有其他好法子吗?虽然受你之托,但要我做掉一个你已经向警察密告的家伙,我可不是傻瓜。当然,办法总是会有的。”
阿崇抬起双眼,向我露出一个招牌式的笑容。在那辆热得让人冒汗的德国宾士车里,我在那一瞬间却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接着他们就用这辆宾士把我送回我家店门口。老妈从我小时候就认识阿崇,所以也没说什么,但还是冷眼看着我走出车门。她这一辈子似乎永远都无法容忍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竟然开上进口车,照她的说法,那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切都似乎准备妥当,就等好戏登场了。
这一晚,当我在关店门的时候,我的手机响起,电话里只听到沙雅焦急的嗓音大声说道:
“我现在在家里给您打电话呢,他们让我回家拿换洗衣服。那个贾隆正在外头等我。阿诚先生,现在我还是要照常和贾隆一起,继续做这份工作是吗?”
“对。有些事可能就在这几天发生,出事的时候,你不要怕,只要保持平常心就可以了。”
我试着回想曾在沙雅这时身处的六叠大套房里,看到他爸爸沙吴那凝视着昏暗房内一角的眼神,那眼神和贾隆·瓦拉迪的是一模一样。沙吴到现在入夜后不开灯仍无法入睡。这两个人在十五年前都一样经历了梦靥般的黑色头罩之夜。这时一个恶魔般的点子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就连沙雅说些什么,在那一瞬间都没给听进去。
“好了,那我先挂电话了,再不走不行了。”
“且慢。沙雅,瓦拉迪是不是也和你爸爸一样,得开着灯睡觉?”
沙雅马上就给了我答案。
“你怎么知道?是啊,贾隆睡觉时,整个住宅的灯都得开着呢。好了,那我先走了。”
“好吧。”我回答的时候有些茫然,挂断电话之后我便陷入了沉思。不知如果让贾隆·瓦拉迪在日本再经历一次戴上黑色头罩的夜晚,他会有什么反应?
残酷吗?但谁让他做出不该做的事呢?
之后的两天我专心照顾店里的生意。绵绵春雨已停,和煦的春日终于又临大地。在这段时间里,我只干了两件简单的事。
第一件事是我打了个电话给少年课警官吉冈。我刚说了我是谁,就听到这位著名警官就不高兴地说道:
“阿诚呀。这么多天没有见面,是不是又跟那些混混勾搭到一块去了?”
我懒得跟他罗嗦,直接跟他问道:
“听说你们收到了一卷录影带。”
从他说话的态度,可以听得出他已经忍了很久了,他吼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街坊流言嘛。”
我感觉他在搔着什么,想到吉冈那稀疏的头发正在日益减少,我就有些同情他,看来警察这份工作不好干啊。
“又是你们那群小鬼在瞎造传言吧?好了好了,你知道些什么呀?”
“我知道有家地下伴游公司在利用未成年人,尤其还利用外国男孩卖春牟利。”
吉冈不置可否地低吟了一声。我继续说道:
“那个外国男孩是我的好朋友。”
这回电话那头搔头皮的声音变得更剧烈了。看来他硕果仅存的那么几根头发又得“牺牲”好几根了。我说道:
“别再搔了啦!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吉冈先生,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站在保护未成年人一边的吗?所以拜托你了。”
听得出这位刑警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未了他朝我无奈地说道:
“好吧,就当是看在太阳路内战那次你给我面子的份上。你就问吧,我会知无不言的。”
我开心地开口问道:
“生活安全课已经开始展开调查,将在近日搜捕这家伴游公司?”
“是。”
我看了看店里的日历,上头是张胸脯大如西瓜的女孩莫名其妙地趴在地上抬头仰望,以利别人看到她的乳沟的艳照。下面的日期标注今天是星期四,这个礼拜只剩下两天了。
“你们是要在这个礼拜前行动吗。”
“是。”
是星期五晚上,还是周六下午?
但这个问题显然是不能问的了,不然就是让吉冈犯纪律错误。
但我想,相较之下,生活安全课应该会选择一个伴游公司人气最旺的时候下手,而星期六显然是一个合适的时机。看来明晚就是我动手的最后机会了。
最后,我对这位可怜又可敬的,一直与我恩怨不断的刑警说道:
“谢啦,吉冈先生。下次找机会来我店里一趟吧!我会送你最甜的哈蜜瓜的。”
吉冈有些无所谓地笑道:
“如果你那样做,我就以贿赂的罪名将你逮捕。放手去干吧,但要保护好那个孩子。”
我真挚地道了声谢,然后挂断电话。看来这位头发稀疏、个子矮小、而且满头头皮屑的刑警,还真是如假包换的大好人。
看来下次再打什么不方便透露姓名的电话时,得另想一个名字了,毕竟不能再污陷一个好人了呀。
打完电话,把店里的生意交给老妈照顾后,我便出门走向池袋东口。我的目标是无数次从它门前走过的金华堂。金华堂是一家货色齐备的手工艺材料行,以前可从来没进来过。进店以后,我就朝收银台里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女店员问道:
“布料区在哪里?”
这个大概比我矮二十公分、体重看来却和我差不多的店员一听,便领我到布料堆满了整面墙的布料区。我挑了一块触感宛如春夜般柔和的绒布,对这位和气的店员说道:
“帮我剪两米黑布吧。”
那店员按我的吩咐,用一把巨大的剪刀轻轻松松为我裁下了一块。接着我便提起这块被折成一小团的黑布,向收银台走去。第一步顺利搞定回家之后,我忙乎了一阵店里的生意,便开始着手制作我的玩意。毕竟我是个男孩,再说缝纫机我是碰都很少碰的,所以打烊后,直到深夜,我还在厨房饭桌上忙得不可开交。
刚洗完澡的老妈见状探过头来问道:
“你缝这么个袋子干嘛,难道要用来装靴子吗?”
这只随随便便缝起来的袋子的确像个装靴子的大小,但似乎拿来装球鞋嫌太大,装长筒靴可能又嫌太小。但我不想和老妈说太多,于是我朝她说道:
“就算是吧。我今晚非得缝好不可。”
老妈端详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后问道:
“我猜,你缝这个袋子是为了去帮助那个缅甸孩子吧?”
我点了点头,老妈走过来拍拍我的背,道:
“那就让我来吧。你先去洗个澡,洗好前我就会帮你缝好啦。或许你看不出来,但我念书时也曾是个手工艺高手呢。”
还是老妈伟大,我怎么从来没发现老妈这么有爱心呢?
老妈所言果然不虚,当我三十分钟后洗完澡出来时,一只美丽的黑色袋子已经大功告成了,就连开口处都给滚上了边,接合处也都缝得十分整齐。看着老妈得意的笑容,我的心里却在想着用这只四角形的绒布袋罩那皮条客的脑袋,简直是太可惜了。
我把这顶黑色头罩套在我那头发还来不及擦干的脑袋上。这种棉绒布果然不透光,我的脑袋一下子陷入一团黑暗之中,我就这样戴着头罩对老妈说:
“老妈,你缝得真棒呀。多谢啦。”
开始收拾起缝纫机的老妈叹着气回道:
“阿诚呀,你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呀?”
我呵呵一笑,或许我的脑袋真的有些问题了吧,不然这种下三滥的刑罚怎么想得出来呢?
缝这个黑布口袋就是我完成的第二项工作。
该是行动的时候了,星期五深夜,我们分乘两辆车前往池袋二丁目的宾馆街进行埋伏。开在前头的本田车里坐了四个人,而我和阿崇依然坐那辆宾士,加上阿崇的两个亲卫队,一共也是四个人。
此时车熄灯,人屏声,大家都在等待那个瓦拉迪下班回家。
这天虽是周末,但凌晨一点半过后,街上就行人寥寥无几了。伴游中心虽然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但沙雅曾提过司机是两班制的。根据他提供的这个讯息,我们估计那个瓦拉迪会在凌晨两点前回到位于宾馆街的住处。
我们已经掌握瓦拉迪住在一栋十二层楼的高级公寓里。在开着耀眼夜灯的玻璃帷幕入口旁,以遥控器控制的地下停车场入口看来仿佛一张漆黑的魔兽巨口,等着将一辆辆轿车吞进肚子里。
正当我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阿崇的手机响起,这位身穿一身黑西装的酷国王拿过电话只回了一句话,就直接挂断,并回头向我说道:
“瓦拉迪的丰田车已经离开办公室了。大概两、三分钟就会到。”
我一听,马上嘱咐大家道:
“大家千万镇定,一切按照原定演出计划来进行。尤其是阿崇,可别搞砸了我为你写的台词。”
池袋之王笑了笑,并朝我挥挥手,自信满满地回道:
“阿诚,紧要关头,我哪次搞砸过?”
这倒是,再说就算有担心也来不及了,因为坐在前座上的亲卫队已经警惕地叫道:
“来了!”
接下来的重头戏将在九十秒钟内结束。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坐在宾士的真皮座椅上,祈祷一切顺利完成。
当瓦拉迪的白色丰田一减缓车速驶向那张停车场魔兽之口时,停在前头的本田便以长长的车头挡住了入口。瓦拉迪还以为只是碰到了个意外,便短促地按了一声喇叭,见本田车没有反应,便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大喊道:
“喂,瞎挡什么路,快开走!”
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趁瓦拉迪急躁地大喊之际,一个原本躲在人行道花圃里的不良少年弯低身子,从丰田车的后方悄悄走向车头。那不良少年用特殊头套遮住整张脸,手里握着一把加强版电击棒。只见那支电击棒的尖端只是往瓦拉迪的右肩头轻轻一按,既没冒出一丝火花,也没传出任何声响,那绑着安全带的瓦拉迪就已经像只被钓上的鱼般浑身激烈地痉挛个不停。
此时此刻,瓦拉迪再想开口喊些什么,那已经是完全不可能了。等到另一名不良少年拉开他的车门时,这个“民主斗士皮条客”的上半身已经整个颓废地垂在安全带上了。这时又有两个小鬼赶了过来。瓦拉迪似乎还没完全昏迷,虽然身体依然在痉挛不止,但他那两只无神的眼睛却依然圆睁着瞪向几名偷袭者。
不良少年可不是吃素的,他们当然不会害怕一个病怏怏的皮条客凶狠的目光,其中一名不良少年用塑胶电缆将瓦拉迪的双脚捆绑在一起,随着啪的一声,他两脚便被捆得紧紧的了。膝盖与拧向背后的双手也被以同样的方式固定了起来。这些家伙干起这事来动作还真麻利,看来平时没少干这种勾当。最后,他们将一颗玩性虐待时用的带球嘴套塞进了瓦拉迪流着口水的嘴里,并把嘴套的皮带在头部后方紧紧绑定。
同样戴上头套的阿崇走向已经动弹不得的瓦拉迪,手上提着那只仿佛要把周遭的光全给吸进去的黑绒布头罩。注意到头罩时,瓦拉迪的身子虽然无法行动,却显然已经明显变得激动起来,他躺在地上剧烈滚动着,我已经好久没看到有人这么拼命挣扎了,现在的他简直就像只热锅里的毛毛虫。
阿崇把头罩套到这家伙头上,轻轻把垂到他脖子上的系绳绑成一个蝴蝶结。
接下来,阿崇该开始演戏了,而他的手里,则拿着我事先写好的台词纸条。虽然阿崇的演技乏善可陈,但对于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来说,这却是一次恐怖的经历,看来他差点要被冻成冰块了。
“听人说,你这小子胆子大到在我们的地盘上乱搞,竟敢剥削小鬼赚黑钱?”
头戴黑色头罩的瓦拉迪已经陷入了呼吸急促的状态。他那原本齐齐整整的西装外套下裸露的胸脯已是汗如雨下,而且还以教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上下起伏着。
“给我听好,今晚不过是给你一点教训,要是你以后还敢利用小鬼在我们地盘上搞鬼……”说到这里阿崇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我并挥了挥手。我一阵紧张,难道这小子不认识我写的字,正当我准备走下宾士去教他时,万幸他又开始表演了,不过这回他再没照我写的念了:
“……我们就会让你痛不欲生。都听到了吗?到天亮为止,你就给我戴着这东西好好反省反省吧!”
话毕,阿崇点了个头,几名不良少年便打开了丰田车的后备箱,把瓦拉迪给扔了进去。接着阿崇便把在副驾座上颤抖个不停的沙雅带回了宾士车里。
不良少年们迅速将丰田开离现场。一切基本搞定。
“沙雅,你没事吧?”
我向这个惊惶失措的孩子问道。
沙雅见到我后,似乎安心了点,但仍然忧虑地问道:
“你们要把贾隆给杀了吗?”
我还来不及回答,开始脱起头套的阿崇抢先问道:
“我难道演得真有那么恐怖吗?”
沙雅赶紧点了点头。这显然让阿崇大为得意,他朝我扬了扬手里拿着的纸条,意思是完全没必要用这破玩意。看来这就是不良少年惯用的伎俩,都可以拍一个记录片了。
我朝有些不安的沙雅摇摇头回答道:
“我们不会杀他的。阿崇,你别得意,有本事你到电影里去给我演一个角色啊?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俩赶快上车吧!”
挡住停车场入口的本田已经早一步离开了,我们也跟着滑出了这条藏污纳垢的宾馆街。开出不远,本田和宾士就分道而行,我们所坐的宾士,则在深夜朝沙雅位于下板桥车站附近的家缓缓驶去。
时间已经是周六凌晨的三点。
我们在沙雅家的木造公寓前和他道别,并吩咐他届时向警方谎称自己看到瓦拉迪遇袭时,因过度恐惧而自行逃离现场。因此沙雅并没有和哪些人会合、也没看出任何嫌犯的长相,看到的就只有几个头戴黑头套的黑道分子。沙雅自然点头应允。
送完沙雅后,接着便该送我回家了。在回程路上,阿崇望着窗外对我说道:
“我突然觉得你就跟一只疯狗一样,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就什么狠事都干得出来,看来,你和我还是一类人啊!”
虽不认为自己和这冷若冰霜的池袋国王是同一种人,我还是点了个头敷衍过去。阿崇似乎意犹未尽,继续说道:
“至于那黑色头罩,恐怕比身体上的严刑拷打还残酷。这种办法也只有你想得出来,这不和那些邪恶的军事政权一样吗?”
或许确实如此,戴黑头罩这一招,连我自己也被搞得很不舒服,因此对阿崇的质问我无话可说。阿崇以余光瞟着我继续说道:
“不过,在这种地方混,偶尔可能就该这么邪恶,否则怎么能搞定这些恶人呢?接下来还得替那孩子物色一份工作吧?”
我点点头,阿崇便说道:
“那就由我来帮他找份合适的工作吧。”
看来,在池袋能有几十个街头混混愿意为这个国王卖命,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天下午五点,“欢乐之夜”便遭到了池袋署生活安全课的突击取缔。数名乔装成客人的刑警,把未成年的员工召到宾馆,一确定掌握证据后,十几名专案组成员便即刻冲进了伴游公司位于池袋二丁目一户公寓内的办公室。
老板是四十二岁的鸟居隆介,与一个受雇于他的司机当场被逮捕。当时在办公室的还有五名员工(其中两名末成年)统统被带往池袋署接受侦讯。当天没上班的另一名司机贾隆·瓦拉迪则将在日后被传唤侦讯。
星期六深夜,贾隆·瓦拉迪被人发现躺在一台遭人弃置的丰田里。警方在下午时分接获线报,立即赶赴现场,等他们丰田车所在地时,发现带着头罩的瓦拉迪已是屎尿失禁,那个头罩里已经塞满了自己的呕吐物,警方赶紧将他送往医院急救。
生理上只是出现一些脱水、肩头轻度灼伤之类的轻伤,因此并无生命危险。但心理上的创伤或许是相当严重的,当然,这是他这个皮条客必须付出的代价,谁让他做出那种有违人性的事情来呢。
阿崇确不愧是街头混混的头目,他很快帮沙雅父子在一家衣料仓库找到了工作。这是一份他俩都能干的差事,每天父子俩只需根据各零售店的订单,在宽敞的仓库中找出订单所要的衣服装箱就可以了,所以算得上是最适合他俩的工作了。
沙雅父子分工合作,白天由爸爸沙吴顶班,而放学之后则由沙雅在仓库值守。当然,这份工作并不能使他们家彻底脱贫,短时间内,他们一家还是不可能加入健康保险,也不太可能立马搬到更大的房子里去。毕竟对难民来说,日本并不是个天堂。所以每逢周六,沙雅依然会上我们店里拿一些卖相不好的水果回去给家里人吃。
在这种宁静的日子里生活真好,我们明显能感觉到沙雅一家重新找到了欢乐的种子,并且不断地发现生活的乐趣。而聪明伶俐的沙雅也和我老妈混得很熟了,他经常会陪着老妈一起看他们都很感兴趣的职业棒球比赛。而我呢,在这个暖和的五月,所能做的只能是把那些贵贵的哈蜜瓜削成块,装进包装盒。我越来越发现原来在水果行赚钱是一件如此有意思的事情。
这一天正当我又在奋力削着那些哈密瓜时,头上突然响起一声熟悉得很的声音:
“你好呀,阿诚,哈蜜瓜有没有我的份啊?”
哈,原来是池袋警署的吉冈先生,原本在我眼里有些萎缩的吉冈,此刻在我看来,却是如此地亲切。吉冈看我停下水果刀,微笑着对我说:
“阿诚,你们这次干得不错。那个名叫瓦拉迪的家伙被查出非法居留,已经被我们移交给出入境管理局了。”
说完,吉冈便朝店内坐着看棒球比赛的沙雅挥了挥手。沙雅因为此事两次到池袋警署做笔录,而负责的正是吉冈,所以两人早就认识。
沙雅注视着吉冈,眼睛中透着兴奋和安心。吉冈朝他喊道:
“嘿,近来过得还好吗?好好学习呦,以后可别变成阿诚这样,天天没出息地蹲在这个破地方卖哈密瓜!”
我哈哈大笑,把四分之一个削了皮的哈蜜瓜串上精致的新竹签,边递给吉冈边打趣他说道:
“敢笑话我,你自己比我强哪去,你那件头屑打堆的大衣该穿了有十年了吧?!”
我还在念中学时,就认识吉冈了。他那时与现在一样穿着米黄色的大衣,唯一好点的就是当时他的头发还没现在这么稀疏。而十年之后呢?我已由一个学生郎变成了水果贩,而吉冈似乎除了那头头发变得越来越少,一点也没有变化。
十年以后,沙雅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呢?这恐怕是一个谁也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所以,我们还是好好地珍惜过现在的日子吧。
我和吉冈相视而笑,尔后我朝店里喊道:
“沙雅,你也过来吃点哈蜜瓜吧!”
在五月这晒得人心暖暖的阳光下,我们三个自得其乐的“穷光蛋”就这么逍遥自在地在西一番街的人行道上并肩吃起哈蜜瓜来,试想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事比此刻手里的哈密瓜更让人垂涎欲滴的呢?
吉冈吃完,就把竹签随地一扔,真搞不明白这些文明秩序的维护者怎么这么不注意卫生。他跟我们俩个说还有些文件得处理,便沿人行道走回了池袋警署。
看着奔忙得有些驮背的吉冈,沙雅又用他那招牌式的合掌,朝积满头皮屑吉冈背影施了一礼。
我?你问我在做什么?呵呵,不怕你们笑话,我也在沙雅一样,朝那家伙的背影合掌膜拜呢。
毕竟一个人值不值得尊敬,和他有多少头发或多少钱是没有必然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