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重案,岂是郭大人一人可以背锅的?”
陈牧的话极为无礼,而且两人身份相差悬殊,这简直是忤逆僭越了。大尹的随人不忿,一人竟欲拔刀相向。
范眭挥了挥手示意随人退下,长叹了一口气道,“郭恒堪此时还有人打抱不平,就不知老夫届时有没有人仗义执言了。”言毕,闭目不再言语。
陈牧心里一悸,也觉得自己言语有些过了。便向范眭深施一躬,戚戚然道,“范大人见谅,陈某并非针对大人,而是替郭县宰痛心,朝廷如此做法,这是要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范眭双目依旧紧闭,微微摆手道,“无妨无妨,被岩松数落几句,倒叫老夫心里可以些微舒畅些。”
话已至此,陈牧已无话可讲。大家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虽有功能强弱的区分,可谁又能摆脱被吃子的命运呢。
元晔老丈从后堂缓步走出,向范眭行礼后道:“郭县宰想请陈县丞入后堂私谈几句,请大尹大人恩准。”
“准!”范眭抬抬手,示意陈牧速去。
进了后堂,陈牧先是认真查看了郭大用的腿伤,摁了摁骨头断裂的地方。郭大用并无十分疼痛的感觉,说明愈合效果非常之好。
郭大用叫出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和一双儿女,眼见是一副刚刚哭毕的样子。
郭元氏向陈牧行了个万福满礼,而郭大用的儿子郭景和女儿郭秀则伏地顿首,长跪不起。
陈牧不知所措的急忙想拉起孩子,却被元晔阻止了,“大用此去生死未卜,老朽年事已高昏悖不堪,陈大人推脱不得呀!”陈牧闻言,定定站立,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岩松勿怪,你我实无通家之好,但我却不得不行此托妻献子之举。”郭大用苦笑道,“我郭大用自幼父母双亡,流亡至这元城县,幸得岳丈收留未曾客死他乡。后又蒙岳丈恳求拜在公孙师父门下,习得傍身技艺。如今实在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不出意外,胡颖会官复原职,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定会横加报复。我妻儿弱小,只得托付岩松多加照顾了。”
郭大用堂堂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却是热泪滚滚而下,将蓝布衣衫的前胸打湿了好大一片。
陈牧前世也是有过婚姻的,见此刻目睹郭大用怕自己有去无回,为了妻小如此委屈自己,自是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陈牧右手握拳,抵在郭大用的左胸,紧咬牙关道,“恒堪兄自去,如若让嫂夫人和侄子侄女受了半分委屈,陈牧愿死无葬身之地。”
闻听此言,郭大用仰天站立,双目紧闭,竟是两行血泪滴落而下。
郭元氏、郭景、郭秀及元晔老丈,亦是哭作一团,甚是悲凉。
约莫一些时间,众人慢慢止住了哭声。
郭大用令岳丈和妻儿回内宅收拾行李包裹,以便在胡颖来之前就可以搬离县署。
郭大用将陈牧独留在内堂坐定,自己平复了一下心绪。从怀里掏出了那个乳白色的双鱼玉佩,正色道,“岩松兄,你我今日一别,他日恐难相见。那日在卧虎丘救你上岸,但见你衣着怪诞、发短无须,似不是今世之人。我虽多次问你来历,你均不肯如实答复,想来也是心有苦衷。这相处月余,你思虑布局处处高人一等,似有洞穿未来的先见之明。但你悲天悯人,心性纯良,肮脏丐童也好,富家良子也罢,在你眼里均一视同仁,令郭某是大为钦佩。旁人行善或有盗名之嫌,但岩松兄却是发自肺腑的诚挚,一片扶危济困之心昭昭。”
郭大用说着将双鱼玉佩递还给了陈牧,又道:“救你上岸时见你虽昏迷不醒,但该物件却紧握不丢。我猜想此物应是你山门重要凭证,便私藏了起来。后因防疫不利你肝火大动,我拿出此物试探一二,果见你神色大恫,却装作若无其事。在予我疗伤期间,你多次触及此物,手指都微微发抖,却不曾开口向我索回,我便知此物对你如性命一般重要。愚兄虽不知你来自何处,但大抵猜得多半恐是来自昆仑的仙家。我不知你来我元城所为何事,更不知你是善是恶,便匿了你的玉佩权作防备。如今看来,倒是我多余小器了。今日便把此佩物归原主,还望岩松勿怪才好!”
陈牧接了玉佩,收纳进了胸口内衣的口袋之中。莞尔道,“陈牧此命为郭兄所救,自是不敢对兄台有所隐瞒。然则我的来历颇为复杂,恐难对恒堪兄言明,还望兄台谅解则个。恒堪兄视小弟为真人,我亦视恒堪兄为此世此生的长兄。我只能说我亦是凡人,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我出世时曾发一宏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今明志与兄台,望郭兄鉴之。”
陈牧言毕,口内默念:横渠先生莫怪,横渠先生莫怪。
“好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宏图大愿!”郭大用不顾腿伤轰然稽首道:“如若郭某大难不死,以后定当为先生牵马坠蹬,掌灯提履!”
陈牧连忙将郭大用扶起,不停言道,“岂敢岂敢,折杀陈某了,折杀陈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