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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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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国!别走!别走!”淑秀一骨碌坐了起来。

    淑秀梦见丈夫庆国要离开她。

    北海市城的早晨,五月的阳光已映得窗帘透亮,那碎叶形的鹅黄色的窗帘在这晨曦中黄灿灿的格外好看。淑秀做了一夜噩梦,当她看到明媚的阳光后,心情好多了。

    淑秀是一位三十八岁留着短发的瘦削女人,街上随处可见,身上永远是即将过时却没过时的衣服。她在棉纺织厂上班,是从女工堆里出来的,针线好,手也巧,能自己做的决不花冤枉钱去买,是那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妇女。家里的窗帘就是她自己做的,实惠而不俗气,这是最令淑秀自豪的。虽然淑秀与庆国收入不算高,但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淑秀无暇欣赏窗帘的美妙,梦里的情景,扰得她心神不宁。社会上到处都在改革,事业改企业、企业优化组合。像她这样近四十岁的女工,潜意识里,有一种危机感,时时刻刻害怕工厂有什么新动作。不论是优化组合还是提前离岗,她们都是先受到伤害的对象。最不幸的是,上一周领导下发了《征求职工意见书》,让职工给单位领导提合理化建议。淑秀所在的班组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月了,每天工作时间长达十二个小时,孩子顾不上是个小问题,有一个姐妹腿疼,一检查骨髓减少,医生说是长期站立造成的,静脉曲张已使大家腿部失去了美感,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大家都害了怕。有点关系的调走,与厂领导关系好的调到科室工作。这样留在车间的姐妹意见很大,有人主张罢工,矛盾一触即发。要命的是淑秀本着主人翁的姿态,想缓和职工与领导的矛盾,她在意见书上直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说长达十二个小时的工作太累,能不能多替班,缩短一下时间,不然对职工健康不利。职工拼命挣钱,再去花钱买健康得不偿失云云。淑秀文化水平不算高,但对职工的事挺热心,几个职工说着,她执笔完成交上去了。

    天陡然阴了,大雨来临前的沉闷,向淑秀传递着一种慌恐的信息,淑秀感觉到一种大难来临时的压迫感,果然三天以后,单位召开了职工大会,厂长是五十多岁的干瘦男人,靠丈人的后台,当上了单位的一把手,独断专行作风尤其严重,本来征求意见只不过是单位活动之一,是做样子的,竟然有职工当真,还敢说领导个“不”字,他叫人查了一下,确信淑秀和她的班组无大背景,便开始了进攻,第一步是先找理论,恰巧有个老职工对某些青年人看不惯,写了一篇文章,说青年人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罪恶极大。厂长借题发挥,大批特批,还威胁说,将开除几个职工,以儆效尤。果然将一个男技术员弄去看大门。另一个女工被罚半年不准上班。每周开会批一次,淑秀有些气短,她后悔自己没有看清领导意图,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还让姐妹们吃了亏,自己也惶惶不安,随时有下岗的危险。心里极不痛快。

    “千万不能让我下岗,不然我这个党员的脸往哪里搁,丈夫怎么看我?”淑秀一直是很要强的,所以她特别难过。

    恰恰有人去信访局反应厂长腐败问题,工作组进驻单位,领导恼怒万分,淑秀害怕别人怀疑是她干的,她不摸情况,也不会那样做,所以心里更难受,晚上噩梦不断。她非常希望丈夫在身边开导开导她,安慰她,但千万不能瞧不起她,那她会里外不是人,会陷入绝境的。但是现在她的心情比听到让她下岗的消息还令人揪心。

    丈夫赵庆国出发三天了,奇怪的是,她连续两晚上,梦到庆国同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在一起。女人老爱相信自己的感觉。淑秀在梦里,追呀追呀,始终追不上。她伤透了心,就哭个不停,醒来脑袋沉沉的。庆国出差去曲阜,她心里就酸溜溜的,像堵上了块棉花团,透不过气来。以前,丈夫也常出差,她心情都很愉快,从没做过这样的梦,难道自己信不过丈夫吗?

    原因很简单,就是丈夫出差的城市,有一个令自己设防的、比自己强的女人。

    真是内忧外患。

    淑秀同庆国结婚十多年了,同多数夫妻一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说不上感情深浅,庆国话少,淑秀话多。但淑秀说话很注意场合,从没让庆国难堪过,两人偶尔为一点小事闹不愉快,很快就会烟消云散,按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潜意识里,淑秀对自己的梦很恐惧。

    两天以后,果然她被通知,在家休息两个月。另外工厂下文,实行优化组合,规定四十岁的女工和四十五岁的男工人可以办理内退手续。说是自愿办理,实际上工厂不安排给你活了,不退不行。一般来说活多时得加班,没活时就歇班,这时工厂里正是活多的时候,却让自己休班,淑秀知道领导对她开始行动了。三十八岁的她,老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多干几年,一下子不去上班了,真有些不适应。每天,她除了给上中学的女儿做饭外,还和将要办理内退手续的同事,也是最要好师傅加姐妹王梅大姐,从姊妹厂抽纱厂联系了压花边的活,在家里忙加工。今天该去交货拿活了。

    “淑秀,今天怎么来得晚?”王大姐骑着一辆像蝈蝈一样的小型电动车,前筐里放着刚拿上的活,见她来了就着急地问她。

    “王大姐,我正要找你呢。”淑秀拿上货后,害怕别人听见,便将她拉在一边,一五一十地将她做的梦说出来让她圆。淑秀不是一个轻易将自己私事往外说的人,但对王大姐例外。棉纺厂女工多,噪音高,女人们都练就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巴。她们家长里短的消息特别灵通,对社会上的不正之风恨之入骨;对弱者表现出极大的同情。王大姐中等偏上的身材,一张端正的脸施了脂粉,更加白净。她是个直爽的人,在家里说一不二。

    王大姐沉思半晌,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想这些事,晚上就做这样的梦了,你家庆国长得好,你不大放心啊。不是大姐说你,你也把你丈夫打扮得太好了,你看看你自己穿得多么寒酸。好像我们家庭妇女就不该穿得好似的。”

    “男人穿得不好,站不到人脸前里。”淑秀说。

    王大姐快言快语:“我们女人穿得不好就站到人脸前了?我说呀,你要听大姐的,自己也要打扮得入时些。”淑秀不自觉地低下头来,打量自己的穿着,摸一摸半短的头发,搓一搓不施脂粉的脸,没插话。十多年就这样过来了,还打扮什么?穿件新衣服都觉得不自在。

    “告诉你呀淑秀,时代不同了,不是越穷越光荣的年代了,咱要注意打扮呀,等着,我打听到好的美容的地方,咱去做皮肤护理,人家五十多岁的都去做呢,快别想那些乌七八糟的没影的事了。”王大姐安慰她,这个年头,王大姐清楚,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见淑秀还在听下文,她又说:“不过,你也要注意点,从做梦时间上来说,稍有点麻烦,这年头,很难说哪个男人没有事。特别是跑供销的,十个里九个有事,真是有点事,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声张,先分析一下,他是同你过够了呢,还是图一时快乐,如果是一时失足,你就大事化小,小事就会化了。”

    “真有那事,我和他没完,我不和他过了。”淑秀满腔怒气,仿佛庆国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了,她急于表示自己的决心。

    “现在呀,互相忠诚,见鬼去吧!出门在外,不管是高级宾馆还是路边店,想挣男人钱的小姐,比臭水沟的蚊子还多。几个男人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呀!”

    她又补充道:“现在呀,最不值钱的就是做人家老婆了,有了钱说换就换。”

    几个妇女见她两人说得热闹也凑了过来,王大姐压低声音咯咯地笑了笑,说:“我那口子到南方去,说南方女人就像牲口,一群女人站着,供男人们挑。”几个妇女呈现出惊讶的表情。

    淑秀说:“女人真贱到家了。”其实淑秀的担心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你不找人家,人家为了钱会找你,世事难料。过去谁家男人出差多有本事,那是令女人们自豪的事。现在男人常年在外,女人等于活守寡,令女人感到自己可怜,自豪的成分一点也没有了。

    “谁说不是呢,生活越好了,女人应该更自尊才是,一些家庭就是让那些不想干活只想花钱的懒惰女人搞坏了。有些女孩子只要有钱,什么人也嫁。你看晚上那些在街头晃的野鸡,打扮得妖里妖气,脏死人,呸!”王大姐象征性地吐了一口痰。

    王大姐同时下一些中年妇女一样,对社会上那些小三小四有着深仇大恨,只要一提不正经的女孩子,她们就有着共同的愤怒,其实王大姐丈夫是有名的老实人,平平常常的一个工人,就像王大姐说的:给他个媳妇也不敢看,王大姐从不嫌自己丈夫无能,对自己忠诚是用钱买不到的。正在这时,一位浓妆艳抹着吊带裙的女孩一步三扭地甩着长发走过来。王大姐又象征性的“呸!”了一口,几个女人也跟着她“呸!”了一口。淑秀一看,那是厂长办公室的女秘书。王大姐又转向淑秀说:“刚才我是乱说,解解闷,你也不一定当真。”

    说完这话,王大姐兀自先笑了。淑秀说别人心中不好受你倒高兴,有啥好笑的。王大姐说,我才看了张报纸说女人要找个好男人,你自己要先具备竞争力,因为很多女人会和你竞争的。

    “你就为这个笑啊,什么样的男人被争,人家肯定是指那些有钱有势的。像南方,不是说很多男人有外遇吗?那些女人多是偏僻农村去的外来妹,以前说穷不要紧,要有骨气,现在的人哪受这样的教育,骨气值多少钱?现在什么伦理道德,只要有钱就行。”

    王大姐见淑秀好像生了气的样子,说:“你怎么这么愤世嫉俗,莫非老弟真有让你不放心的地方?”

    女人是虚荣的,承认男人有外遇等于说自己无能,没本事拢住男人的心。其实夺去男人心的还都不是一些年轻的女人,等到她们再年纪大一点时,现世报的不是很多吗?在事情没公开前,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揭家丑。淑秀忙说:“哪有的事,我是在瞎琢磨,他凭什么,要权没权要钱没钱的。”

    王大姐笑道:“他是凭貌呀!有名的帅哥,你怎么舍得让他跑供销呢?”然后笑眯眯地望着她。

    “跑供销不是挣钱多点吗,谁和钱有仇呢?”

    “那是呀,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王大姐一席话,不但去不了淑秀心头的疑团,反而使她疑心更重。这个隐患其实从结婚时就埋下了。刚结婚那阵子,只要同婆婆一块干家务活,婆婆的话题总离不开儿子,婆婆说儿子和谁谁谈过,最后又是怎么不成的,像数家宝一样,反复在淑秀耳边说。婆婆的口气绝对是夸耀儿子的能耐,但也在暗示,淑秀比其他女孩子幸运,她儿子没看中别人而看中了她。在淑秀听来,每一次都像刀子犁割她的心。爱情的排他性,恐怕老太太不知道,否则她是不会说的。在淑秀的心中,她们都是她的敌人,婆婆每提一次这样的话题,她的心就难受一次,她的敌人的形象就清晰一次,而这些敌人中最令她害怕的当数一个叫水月的,当年丈夫曾对她痴情到不谈嫁娶的地步。婆婆说:“那个水月呀,和庆国从小到大一直是同学,上大学的时候两人好上了。她和你一样大,比庆国小两岁,都是属虎的,就看好了庆国,下着雨还贴在咱家墙上小声叫,庆国!庆国!庆国知道他爹早给她找了婆家了,就不理她。一次她在路上截住庆国,买上了几个罐头放在庆国的车子座上,让他给我捎来,庆国把它扔了。庆国别看脾气好,也有性子的。”

    婆婆当故事讲给淑秀听,她却妒火中烧。她知道,自己是在庆国非常寂寞的时候同他结婚的,没有浪漫的故事。只简单地见了几面,双方没什么意见就定下婚来了。她是爱庆国的,从第一次相亲她就强烈地爱上了这位帅哥。

    从小姑的口中,她知道了水月不光长得漂亮,嘴也甜。

    “那你哥怎么不和她成呢?”她不敢问婆婆,在婆婆面前她表现得很大度,不想让婆婆知道她嫉妒水月,当她单独和小姑在一起包水饺时,她鼓起勇气问道。

    “她爹呀,都是她爹的事。她爹给她找了个在外地工作的,是个干部家庭。她爹很会算计,他在镇上干会计,哪个孩子找对象也必须他先看中家庭,他觉得他的闺女相貌出众又大学毕业,一定要找个干部家庭,说什么门当户对。而咱家和人家没法比,能比的地方就是俺哥长得好,心眼也好。”

    “她现在在哪里呢?”

    “我也不清楚。哎,好像是在曲阜,我不关心这事,也不往心里去。”小姑如实说。

    关于水月她不敢问丈夫,怕丈夫说自己无事生非。后来从村里人的口中,证实了小姑的话。得知她随丈夫迁到了曲阜,再确切的事人家也说不清楚。

    曲阜的水月便成了她心中的一块病。时不时冲出来,打击她的情绪。一年一年地走过,婆婆不再提起,时间一长竟也淡忘了不少,谁知庆国却到那里出差,老天爷真会捉弄人。

    淑秀心里很不踏实,兀自想出很多的场景。她一阵焦灼不安,就想打个电话问问他。她提醒自己,声音千万要温柔,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查他。她也知道,男人真是在外边有事,撒个谎是很容易的。

    打他的手机,几声响过之后,里面传来:“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淑秀没了主意,坐在床沿上发呆。

    淑秀在家里担心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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