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声无哀乐

    看着德妃一行人的背影，念香愣愣地在原地待了好久，直到她们得意的笑声再也听不见才缓缓地移动着步子，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原来在这个宫廷之中，没有什么人能够逃离这游戏的规则，每一个人都在忙着上位，都在试图挣扎，因为如果不是你站在高处，将别人牢牢地踩在脚下，便会是别人将你踩在脚下，一切都是恶性循环，一切都是无可奈何，可她真的要一辈子这样过活吗？这样的日子是她想要的吗？如果有一天他的眷顾不在，那么，在这她还剩下什么？失去了爱，失去了青春，没有快乐，甚至没有自尊，这样的人生活着还有意义吗？

    慢慢地走着，礼贤馆的大门就在眼前，秋风萧索了摇摆的竹林，它们枯黄的叶子也在诉说着与过往岁月的别离，念香再一次停下脚步，远处的琴音不疾不徐地传来，什么都在改变，从春到冬，从花开枝头到落叶满地，所有的所有都在无声无息地变化着，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琴声，又或者，不变的根本就是他这个人，他似乎在与世隔绝，在这一片幽静之中他过着隐士一般的生活，他的琴声毫无杂音，他的心也如水一般澄净，她突然羡慕起他来。

    她不知道，这一份不可控制的羡慕已经消逝了她多少的仇恨，她只知道她好累，在她离去的时候，她已经将剩下的马钱子粉交给了李煜，他说他习惯了那个味道，他说他会每天都喝，可是这些话，在她听来，更多的竟是一种酸楚，她永远都狠不下心来。

    李煜的琴声起起伏伏，当他看见林中缓缓而来的念香时，琴音戛然而止，那一首琴歌落在徵音上，只一个轻轻的泛音，通透而悠远，一直传进念香的心中，她不说话，只是向他点点头，而他却只是微微一笑，那笑中似乎包含着所有。

    裴鑫小心地将手中的茶盅放在一旁，又与念香搬了一张紫檀的靠椅，他的动作是恭敬的，他的声音是和缓的：“娘娘请坐。”

    她也不再推辞，她已经习惯了，在宫里有无数人真诚地称她为娘娘，也有无数人夹杂着讽刺来称呼她，她已经不在乎了，叫什么都无所谓，当你无法改变一切的时候，便只有去适应。

    “姑娘今天倒是好雅兴。”李煜的声音依旧如泉般清冽。

    他不会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却仍旧和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念香想，此刻也只有他一个人仍旧称她为姑娘，仍旧像以前一样待她，不卑不亢，一切如常。

    “上次的那首《渔樵问答》姑娘可还记得？”他似乎来了兴致，也只有谈及与音乐有关的话题时，他的眼睛才会绽放出星辰般的光芒。

    念香点点头，她喜欢那曲子，更喜欢与他一起合奏，他的箫声不只是一种声音，而更像是盘旋于她心底的禅语，莫名地让她平静。

    他的脸在此刻像孩子一样的兴奋，他第一次主动地离她那么近，当他的手碰到她的手腕，她觉得他不由自主地一颤，把她拉至琴前，他却只在一旁站立，那竹制的箫一节节显示着它的高节。

    她只是稍稍一愣，那箫声便已先声夺人地传出，缓缓地和着他悠扬的曲调，每一个进退，每一个勾抹，都像是一首心曲，他吹得投入，而念香的心却浮在上面，沉不下去。

    一曲终了，他才抬起他雾蒙蒙的眼眸，张开嘴多时，他终于说出来：“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之渔樵一话而已。回首那红尘往事，最喜白云松下，再多的名利亦无牵挂，是非莫问，无辱亦无忧。光阴能有几许？岁月如流。再见发鬓已是斑斑，纵是黄金满屋怕也难留，笑叹一声天地外，明日何求。水远山高，惟有天地久。撇却那许多闲愁，为何忧？”

    念香低下头品味他话中的味道，却听他仍在在问：“为何忧？”

    慌张地望向他，他的眼中满是疑问，难道我的忧愁就那么容易看出吗？她故意装作无事的样子，淡淡地对他笑着，却觉得不笑还好，此刻这虚假的笑容已经暴露了她太多太多。

    轻哼一声，他懒洋洋地问：“难道在下说错了吗？难道方才的琴音里没有忧？没有愁？没有那解不开的心结？没有那放不下的情思？”

    她咬着嘴唇，倔强地不愿承认，就好像这话不从口中吐出，不从心里肯定，它就不会存在一样，她说：“心之与声，名为二物······”

    根本不等她说完，他突然大笑起来，她吓到了，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也从来不敢相信他会笑的如此狂傲。

    他再一次问：“为何忧？”那眼神里睿智的光芒似乎穿过了念香的灵魂，看到了她的内心，她不由得颤抖着，可他却仍旧说：“姑娘真的信嵇康的声无哀乐论？去他的什么哀乐自以事会，先遘于心，但因和声以自显发，在下只知道当年伯牙理琴而钟子期知其志，隶人击磬而子产识其心哀，鲁人晨哭而颜渊审其生离，喜、怒、哀、乐、爱、憎、惭、惧，又有哪一项从琴声中听不出来？”

    她低下头，所有的心酸被人看出便会更加浓重，他的洞悉在今日看来，不知是一份关心，还是一种残忍的提醒，原来她已经离自己的内心那么那么的远了，而他这份关心是该她得到的吗？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注定的，她的仇恨是注定的，而他的命运，也在遇见她以后注定滑向悲哀，一切都不可更改，就像是生死簿上早就勾画好的功过赏罚，谁也逃不了，谁也躲不掉，只是他这不合时宜的关心在她心中深深地扎下去，不是温暖，反而令她更疼，如果她残忍，她不会如此，如果她漠然，她亦不会如此，可她偏偏不是。

    静静地，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她希望风能吹散所有，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