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你下辈子当真还要和那娘们缠个不休?”
宋敬涛一拧眉头,“当然!”
狗剩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平静道:“我为那娘们换了个名字,只希望她下辈子能活的快活。你若是下辈子还死缠着不丢,那也太无趣了。再,唐山叔恐怕就得打死你!”
宋敬涛挑了挑眉头,对狗剩口中所谓的唐山叔颇为不屑,但还是道:“下辈子如果再能遇见蝶蝶,自然是我来还债,若真有来生,那便他做男子,我做女子好了。”
狗剩一口老血差没喷出喉咙,“这口味儿有重,开玩笑的吧?”
宋敬涛瞪了他一眼,却没忍住问道:“你给你母亲换了个什么名字?”
狗剩挠挠头:“镇上有书人常常讲英雄事迹,听闻有什么梁山水泊,个个好汉,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称分金银,所以就给那娘们起了个梁山伯的名字。”
宋敬涛啧啧嘴,忽然问道:“那若是我死了,让你起个名字,该怎么起才好?”
狗剩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道:“我们镇上还有个专供人打擂的英雄台,你想做女人,我偏不让,不如祝你来生做英雄,英雄台上抖你的威风去吧,嗯不如就叫个祝英台!”
宋敬涛喃喃了两遍这个名字,哈哈笑道:“名字倒是不错,就是略显女气了些,哪里有英雄的气概。也好,若真有来生,不如就用这个名字,看看我是否能做个英雄。”
狗剩使劲头,宋敬涛无奈摇头,伸手揉了揉他头发。
两人忽然一起愣住了。
如此温情的动作,宋敬涛做起来自然之极,但感触却是极为陌生。狗剩头发有些凌乱,但却茫然无措的坐在椅子上,像是被冻住的冰雕一样。宋敬涛下意识的抬起手,却无可置信般感受掌心残留的温热,这让他忽然笑了一声,然后再轻轻将手放到狗剩脑袋上,重新揉了揉头发,然后再极为认真的将凌乱的发丝归拢在一起。
只是一瞬间,却仿佛过了千年。
宋敬涛的眼睛有些模糊,理顺了头发,他平生第一次般用手不经意的拂过眼眸,然后也不睁眼,而是对着狗剩挥手道:“去吧,完事皆休,不要再陪我这个将死之人耗时间了。”
狗剩闭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酒碗,睁开眼看了看宋敬涛。然后他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来,轻声道:“你死了,欠那娘们的也就还了。以后清明,我自然会有一个正当的身份来渭城给你烧些黄纸,带些杏花春酿。”狗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渐渐不可闻,但宋敬涛还是听见了。他听得太认真,一字一句都纳入耳膜。狗剩在将声音变得快没有了的时候终于抬起头,看着宋敬涛一字一顿道:“只要你死,只要你死,一切我就都可以原谅。”
宋敬涛如释重负,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道:“我很快就会死了。”
狗剩当然知道他在渴求着什么,然而嘴唇翕动,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喊出这个字。许久许久,当暮色已经明亮起来的时候,狗剩才张口。
“爹。”
寻常百姓家最寻常的一个称呼,但在狗剩和宋敬涛之间,却仿佛隔了数千数万年。宋敬涛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回首掩住,摆着手道:“滚滚滚,别站在这儿了,赶紧滚。”
狗剩笑起来,“爹,今是走了,明年为你烧纸。”
宋敬涛几乎都要低声呜咽起来,但却生生忍住,一直不停的挥手示意他赶紧走。生平第一次自称今是的狗剩抬起头,将手中那碗酒一饮而尽,抬脚离去。
出门,夜色笼罩大地,可可好像找到了什么新的玩具,正蹲在草地上把一朵朵半月形的野花叠在一起,快要叠成了一个花环。赵铭躬身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模样恭谨。狗剩知道,他也是快要油尽灯枯濒临崩溃了,所以他朝着赵铭深鞠一躬,轻声道:“赵叔,如果有可能,请为他立块碑。”
为谁立碑?自然不用赘述。赵铭头,忽而问道:“碑上如何刻字?”
狗剩沉默,他知道赵铭问的是哪些地方刻的哪些字,他看着满天星斗,沉声道:“儿宋今是立。”
赵铭一躬及地,久久未曾抬起。
赵铭上前拉起蹲在地上的可可,可可不满的嘿的扬起拳头,狗剩道:“可可先生,我们要走了。”
可可问道:“去应天学宫?”
“是。”狗剩头,可可拍手道:“现在走吧。”
狗剩摇头,“与我一起先接个人去。”然后举步下山。只是在走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看着在夜风中孤苦伶仃的那座筑,轻声了一句话。
“清明烧黄纸,带杏花,我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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