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永思殿（2）

    朱珪最明白皇上的心境。他被放逐京外，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尽管如此，仍时时受和珅迫害……同样一股辛酸涌来，不由得老泪纵横。

    皇上师徒情深，永瑆、王杰、董诰不敢搅扰，由他们哭了一阵。

    朱珪忍住悲伤跪下请皇上行礼制。嘉庆一边抹泪，说：“稍后，朕在永思殿召见爱卿。”

    目睹圣上师徒相见，朝廷百官都为之震动。景山哭声四起，太监扶嘉庆进观德殿上奠。

    礼成，众官员退出观德门各回衙门。朱珪留下等候圣谕。不一会，常寿传旨叫他进永思殿，嘉庆给朱珪赐了座。

    大殿里只有师徒二人，这时仔细端详阔别十年的皇上：仍旧一副端正凝重的面孔，只稍现了眼袋，眼睛眯着不露声色，偶尔发亮闪过睥睨天下的光芒。朱珪心里欣慰、喜悦、崇敬俱全，又趴下深深向皇上叩头。

    嘉庆已经平静下来，再次平身赐座，说：“朱师傅又苍老许多，卿为朝廷计保重自己身体才好！”转而问何时接到的旨意，进京后住在哪里。朱珪回答正月十七日接到圣旨，成亲王安排到嵩祝寺暂时住下。

    嘉庆听了眉毛不自觉地耸动一下，垂下了眼睑。朱珪只顾低头回奏，没发现圣色不豫，接着又颂扬皇上独断乾纲，拿和珅以雷霆手段。

    “朱师傅！”嘉庆此时却不再提和珅，而是双手摁着灯心草褥垫，耸起肩膀将头伸向朱珪，瞪大眼睛急切地说，“你总督两广，巡抚徽省十年有余，民间舆情到底如何？白莲教邪匪为何蔓延五省？朝廷当前轻重缓急如何抉择？”

    皇上求治之心孔亟，朱珪为自己先前的疑虑深感不安。他如实奏报湖北教乱时安徽的举措，也放下负担将心里话一吐为快：

    “上下相疑，天下大索激成大变。对白莲教不分胁从，诛杀根绝，反而导致教匪蔓延不灭。”

    嘉庆若有所思。自然而然地，他想到了和珅——这奴才误导先帝，此人贻误军国重务，先帝受他蒙蔽才致匪患蔓延！

    他决定推翻三年来“邪匪作乱“的说法，胁从宜贷，对白莲教“剿抚并用”。

    似乎看到万千教匪得自己如天之仁的恩赐，在穷途末路中望见一线光明，邪匪党羽离散，凶顽授首，官兵刀枪箭炮所向皆披靡……他更加自信了。

    “去年有一份《征邪教疏》，朕记得也是这么说。上奏疏的是洪——”

    “是翰林院编修洪亮吉，乾隆庚戌（乾隆五十五年）探花。他奏疏里首要一条良民宜贷，这份奏疏流传甚广——”

    朱珪抬手捋胡须，忽想到这时君臣召对，把手放下又说。

    “臣在安徽看到也不禁击节赞赏。——只是洪稚存此人嗜酒，恃才傲物。臣进京恰好遇见他。”

    嘉庆不以为然，士大夫哪个没有点儿毛病？读书废事，崇信释道——眼前的帝师不也被人说道吗？

    他肩膀撤回去，坐直了身子咧嘴一笑，说：“先帝实录已开始修撰，让他去实录馆跟董诰。——历练出来为朝廷出力！朱师傅也要勤加教导，朝廷缺敢言敏事的人才。”

    朱珪叩头领旨，提到朝廷当务之急，说：“请皇上废止官员交纳议罪银，仍按朝廷议亲议贵旧制施行。”

    嘉庆心知借着交养廉银从轻议罪，和珅将天下官员搜刮殆尽。

    朱珪说得更透彻：大员将议罪银层层分摊，这样一来州县钳制府道，府道钳制督抚，督抚蒙蔽朝廷，州县毫无顾忌地贪酷暴戾，百姓苦不堪言又无处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