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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自己至少已经初步认识了Tarn但如今现实正在把她的认知推翻。
眼眶上下撕开一个缺口,眼睑开裂,闭眼时从缺口露出假眼。狰狞的裂缝,幽绿的眼,恶魔藏匿在Tam体内,只透过死去的眼探出它的目光,它随时会从深渊中伸出它的利爪,撕裂它的宿主。
阴影。
异瞳。
阴影中的异瞳。
昔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这一次她看了Tarn的石脸,却再次被震惊。
昔然见过的最美,世间最美,任何表达都是一种亵渎。
但再美也无法盖过左脸的疤。绝代名画上的秃笔,维纳斯的残缺。完美被割裂。
一半天使,一半恶魔。
“这就是我。”
恶魔低语着。
“这是我不敢表白的原因。”
天使轻叹着。
阴影。
阴影的故事。
“希望你,再三考虑。”
昔然感到一团冷气进入自己的肺部,新鲜的氧气分子四处乱窜,心脏奋力搏动,将重获新生的血液泵入大脑。
像是从水里探出头,甩掉了所有沉重,清醒由下至上传来。
她只是掉入了一潭看似深不见底的黑水,实际上水刚没过头顶,只要她一踮脚就能呼吸。
“不考虑了。”她很坚定。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我知道。”昔然呼出一口气,“但我不需要再考虑了。”
阴影。
那又怎样?
她看着桌子上的人皮面具,转回头,目光直击Tarn的双眼。
“你的过去我不了解,你的真实身份我不知道。可能你变过声,可能这一整具身体都不是你的。但这不重要,我深爱的,是你的灵魂。”
“如果性格也是——”
Tarn只看见昔然在笑,她便住了嘴。
“善良、隐忍,诚实,这些你真么可能是装的?”昔然仍在笑,但这种笑容异于她之前展示给Tam的任何一种。她眨巴着眼睛看着Tarn,“你对我的感情,是装不出来的吧?有些东西,伪装是没有用的,即使人们眼瞎,他们的心可明亮得很。”
Tarn静静地看着她。
褐色的眼睛。透明半球覆盖着色瞳与瞳孔。琥珀。吧台灯光下的深褐色透明酒瓶。
Tarn想靠近那双眼睛,想把它据为已有。
吧台灯光下的深褐色透明酒瓶。那双眼睛和它一样,都能使Tarn疯狂。当Tarn意识到这一点时,已无法控制自己。酒和对她的情感一样,是戒不掉的。
戒不掉。
深褐色的眼睛。
吧台灯光下的褐色透明酒瓶。
Tarn移开目光:“我怕。”
“害怕什么?”
“我不能对你负责。”
昔然忽然大笑。Tarn不明白笑点在哪,她抬头,疑惑地看着她,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她的眼睛上。
“没试过怎么知道?你学占卜的?可以预测未来?”
Tarn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昔然突然又想笑,她早该注意到Tarn的目光,早该注意从认识到现在的每个细节。她居然蠢得说出秘密时没有留意Tarn的反应。她就这么蠢,一直蠢到Tarn出现在公司楼下,路灯旁边,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她之所以这么蠢,是因为她付不起自作聪明的代价。爱不应该是痛苦的,她回避这种爱,回避因与别人不同而产生的疏离。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晚饭时间,电视上播出一则非异性恋结婚的新闻,而她的父亲大骂“让他们去死”。她记得,“这些人活着就是浪费国家粮食”这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来时,她正在咽一口屎一样的饭。
她记得她借着一则“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中剔除”的讨论试探她妈。很送憾她妈妈不能理解,且觉得恶心。
“难道你是?”
在她五味陈杂时她听到这个问题。
她笑着对妈妈说:“我肯定不足啊。”那一刻她感到把空气吸进肺里,是一件困难的事。
原来15岁的时候,她的笑就开始用于别的用途了。她蠢到连equality这个单词都记不住,却也懂得在开化后死守这个不能说的秘密。
昔然看着Tarn,带着笑。苦的。
“我也不确定我能否对你负责,我的父母不支持非异性恋。”
昔然看见Tarn的惊讶,随后那点惊讶被收了回去。
X尺的手握拳,又松开。
你的困难来自外界,你可以尽你所能地反抗,你失败,问心无愧。但我不可以。我的阻力来自我爱的人,我必须伤害亲情,或放弃爱情,我注定要面对一盘两败俱伤的僵局。
极微小对抗极强大,情感的独木桥。人类学会共情,学会理解也止于理解。两只蚂蚁合作,推不倒根深蒂因的大树。
但她无比感激这一天。
“Tarn,当我做出这个决定时,我就想好接受这一切了。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父母不同意,没关系,慢慢来,最差不过是不能带你回家。你遇到的困难非常大,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可以等,可以接受一切附加风险。如果你无法顶住这样的压力,没关系,我们可以和平分手。”
昔然拥抱了Tarn,如几个月前的拥抱一般热烈。她感到一只手臂环绕着她,把她紧紧压在Tarn怀里。
“我希望我们的遗憾是能力不够,而不是从未开始。”
她这样说着,抬起头,鼻尖蹭过Tarn的颈部。如此柔弱,让人怜惜,让人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