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添了孙子,黛玉并没有去,而是拟了礼单,叫金钏儿夫妇代替她去了一趟。老太太自然是不高兴的,喊了金钏儿问了好些话,“这就是她心眼儿小的地方了,大约现在心里还在怨我呢。”
金钏儿也是格外不客气,笑道,“不怕老太太怪罪,我是要直说的了,虽说外孙和里孙是有别的,可老太太到底还是太偏心了一些。若别的事上也就算了,只子嗣事上,别说是王妃了,便是弥勒佛祖怕也是没法敞开怀,不去计较的。”
老太太“哦”了一声,“今日这话,是玉儿叫你来说的?”
“瞧老太太这话问的,怎地会是王妃吩咐的呢?王妃也想不到老太太会计较王妃不是?王妃跟前三个小子,成日里累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能想得到这些,不过是奴婢的一点想法。”
贾氏很是尴尬,忙出来道,“你快回去吧,知道你家王妃忙得很,还不快回去搭把手,只在这里说话。”
金钏儿忙走了,才走到门口,便看到钟顺冲过来,说,“快,快进去跟王妃说,叫王妃赶紧进宫,皇太后病了,王爷说赶紧进去侍疾!”
金钏儿吃了一大惊,知道不是侍疾那么简单,赶紧朝里头跑,进去了,又服侍黛玉更衣,手忙脚乱,不由得问道,“怎地就又病了?听起来像是挺严重的,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人老了,天天左右为难,愁思苦闷,心情本来就不好,况且这几天总是说头晕目眩,今日也不知被什么刺激了,一下子气血冲上来,哪能不出事?到底怎么回事,也还要进宫了才知道!”
宫里,所有的皇子妃,连忠顺王妃,两个儿媳都来了,迎春看到黛玉,着实看了两眼,安顺地跟在忠顺王妃的旁边,皇太后的床边,武安伯府老太太跪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众人只敢围在旁边,谁也不敢上前去。
荣妃是这里头位份最高的,上前去,问道,“老太太坐了也有这好长时间了,不如移步过去喝口茶,湿一下嗓子,也别帮您给熬坏了。”
老太太这才抬起手来,旁边已有宫人过去扶她起来,她站起身,朝床上的人深深看一眼,见皇太后口眼歪斜,颤抖的手里抓着一个明黄丝绦编制成的同心结,上头的流苏断了好些,残缺不堪。
“你,你……”也不知皇太后想说什么,如今,已是说不出来了。
老太太站在脚踏上,朝黛玉等人环视一圈,又扭过头去,“你不要再跟我说保住皇太子的话,他踢死了我儿,那是我十月怀胎养出来的,我指着我将来死了,他给我摔丧捧灵,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竟然叫我看在你的面儿上,放过他一马,凭什么?你说我沾了你的光,呵呵呵,当年,若不是你被人退了婚,嫁不出去,进宫的人就该是我,你今日这份尊荣,便是我让给你的,你还不知足!”
“你,你……”
只可惜皇太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看就要被气死了,荣妃连忙叫人把老太太请出去。太明宫里的宫女端了药来,黛玉接了过来,上前喂老太太,荣妃便说屋子里人太多了,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先出去歇着,一会儿一个一个来服侍,不会空过一个,也不会落下一个。”
荣妃帮忙把皇太后扶起来,黛玉朝她手里的明黄同心结看了一眼,只见皇太后目赤欲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同心结砸向黛玉,只可惜力道终究短了一些,砸在了药碗上,黛玉的手一松,药碗扣在了被褥上,她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是你!”
吐词虽然极不清晰,可黛玉还是听懂了,她看了荣妃一眼,垂下眼帘来,听皇太后继续指证她,“是你,你,你……”
眼见得皇太后说得太过艰难,黛玉只好道,“皇太后,这件事,孙媳半点不知情,这明黄同心结到底由何而来,孙媳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典故孙媳越发不知。这件事与孙媳没有半分干系,皇太后如此指责,孙媳惶恐!”
荣妃却是从床上慢条斯理地把碗拿了下来,道,“母后,太子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他实在不能当太子。您如今,还是好好儿将养身体,不要再为儿孙们操心了。这么多皇孙,谁不是您的骨肉,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将来,不管是谁当了皇帝,都会好好儿孝敬您!”
她用力地从皇太后的手里抠出那同心结,细细看了看,笑道,“也不知这一个是从哪里来的?上一个这样的同心结媳妇还是在太上皇的手里瞧见过,装殓的时候,怎么都拽不出来,皇上说既是太上皇要带过去,便带过去吧,那会儿怕是皇上都以为另一个同心结是在皇太后手里。谁不知道这皇家是有个规矩的,约定来世的时候,手里各自握着一对同心结,只是谁能想到,太上皇想要约的人并不是太后您呢?”
黛玉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她抬头朝荣妃看去,见荣妃说着这些诛心的话,面上却是温柔含笑,“皇太后,说起来,您真应该感谢武安伯太夫人,媳妇听说,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当年原本太上皇看上的是太夫人,只因您被人退亲了,这才顶替了您的妹妹进宫来的,太上皇新婚夜酒醉,并没有看清人,稀里糊涂过了,这才有了如今。皇太后,事到如今,您何苦还逼武安伯太夫人呢?”
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了,黛玉也不知道荣妃是从何得知的。而这所有的一切,均因皇太子而起。黛玉看着皇太后,原本心里满是不忍,只是一想到十三,那鲜活的生命,才刚刚开始的人生,雄鹰还未展翅便夭折,她走上前来,跪在皇太后的跟前,“皇太后,当年义忠王妃生下的那个女婴呢?您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了,午夜梦回,您可曾梦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