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地方士绅,是一向帮助官府剥削小民,都是为富不仁之人。若是国家只要派款,不问来源,交与他们办,那是会妥妥帖帖地向小老百姓搜刮来的。
所以官府要增加收入,要从财主大户身上打主意。袁可立本来想大户,一定置有许多田产,设置一个田产额度,额度之上者要捐银子为朝廷解忧。这样不必通过士绅协议,小民也不吃亏。还有呢,就是居住在城市的大户,他的财富是瞒不住的。
皇帝赋予总督的权力极大,袁可立的邀请,山东的豪富士绅不敢不去。当时是个阴天,他们进了庙就觉得与外面不同,一溜石头甬道两侧柏桧森立,遮天蔽日阴冷浸人,一座座神道、灵绩、功德、述异石碑参差林立,死人脸似的又灰又白。
城隍庙大门前摆着一副对联,众人抬头看,只见:
暗室亏心,巧取豪夺,带来几何玉女娈童,财货金帛!
神目如电,敲骨吸髓,取去多少身家性命,人肉膏血!
众位士绅一看,盘虬石柱,一笔颜书朱红大字,果真墨渖淋淋,仿佛人血还在往下滴淌,竟不自禁激灵一个寒颤。这副对联是袁可立亲自写的,其目的就是给来者一个下马威。
在一溜游廊下齐整摆着十桌八宝席面,水陆果珍、鱼鸭鸡肉一应俱全。请来的贵客们就在这里入座用饭。
游廊木栅栏后边全是泥塑的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斧钺炮烙种种刑法俱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监刑,无数狞恶小鬼将种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贪财杀生、淫恶乱1伦之辈,脖子上挂了罪名签,按着头,有的刀劈,有的索绊,有的火烧,有的水煮,有的磨压,有的油炸……阴惨惨逼人毛发直竖。
袁可立说了几句奉承话,然后转入正题:“古人说得好,为人当公而忘私,国而忘家……”然后劝大家捐钱给官府,袁可立许诺要按捐银的数量分出一、二、三等“尚义之民”,分别由总督、知府和知县送匾旌奖。有捐输额度超出寻常数目者,立即申请朝廷敕令建造牌坊,给予“流芳百世”的荣耀。
然而,在场的豪富士绅一片沉默。袁可立仿佛不胜感慨,继续说道:
“王公也好,庶人也好,其实一死魂归,终归难逃一抔黄土。想来生时聚敛声色财货,百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又有谁能带了去?何如生时做些功德,散财铸福,上有益于国,下有利于民,远昭祖宗厚德,近追来世之福。你们说是不是?”
城隍庙内还是一片寂静,无人做声。袁可立这一席话说得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心里一千个不自在,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口理论。
袁可立的下属抱着一卷宣纸出来,一头铺纸,一头就磨墨。袁总督跟手下低声传令,不多时,只见门口进来两排手拿大刀、满脸杀气的兵士。众人没想到刚才还是觥筹交错的欢聚,忽然化作刀枪相见的鸿门宴。
最后在威逼利诱之下,众士绅交了四十万两白银给袁可立。袁可立在上疏里问陛下这笔钱该怎么安排?
内阁首辅孙承宗看见袁可立的上疏,可是心惊胆战,虽说袁可立身为总督,持有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但有大明二百多年来还未出现如此胆大包天的官员。
孙承宗亲自去见皇帝询问此事,想看看皇上的反应,如果天子震怒,那他就要为袁可立求情。朱由校的回复是:
“告诉袁可立,这四十万两银子取之山东,用于山东。按以前与朕的商议改革政事,愿他内不疚神明,外不负朝廷,上可对苍天,下可告黎民。”
孙承宗这才知道皇帝对袁可立的信任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