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一室静默中,贾政突然跪倒在地,惊得贾瑚心头一跳。
“儿子愚钝,累父亲母亲操劳一世,非结草衔环不能报。夫世间至痛事,莫若子欲养而亲不在。儿子愿效仿先贤,枕草席地、三日不食,三日后饭蔬饮水四十六日,以慰父亲。”
贾政直说得涕泪横流,贾瑚见史氏到此时面上依旧毫无表情,一颗心如坠冰窟。
史氏这分明就是一定要儿孙按这等最苛刻折磨人的法子守过七七了。
别人尚可,母亲周氏早就抑郁成疾,又在两次生产中伤了身子,更因为他五岁那年的大病险些一起跟着去了,这么些年时好时坏,最是柔弱,若是真在隆冬时节三天不吃不喝再睡上四十九日草席,哪里还有命在?
贾瑚张口欲言,贾赦却已经拉着周氏一同跪下了。
在贾赦中气十足的那声“儿子和儿子媳妇也愿意”中,贾瑚的一句“孙儿觉得不妥”,除了跪在他身边的贾琏和一直担忧两个儿子的周氏,谁也没有听见。
史氏等得就是这句话。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史氏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对贾赦露出了笑模样,招手让贾赦贾政、周氏王氏都到她身边来。
“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既如此,就叫下人们准备去,也显得你们纯孝。只一条,瑚儿珠儿他们还小,小孩子经不住,就不必如此了,四个孩子这几日就跟着我吃住吧。”
转瞬之间又成了那个慈爱和善的老太太,史氏名正言顺的把孙子孙女都留在身边,又殷殷叮嘱了儿子媳妇几句,就让赖嬷嬷送老爷太太们出去了。
贾瑚几个晚辈,从始至终连个字儿都没能说出口。
祖母父母两重长辈俱在,便是说了,也只会被当做小儿胡闹,呵斥一顿罢了。
也不知道母亲今夜见不到从来没离过眼的儿子,又要睡在铺了层薄草的地上,会不会默默流泪到天明。
贾瑚一时觉得吃进嘴里的菜都是苦的,喉咙哽得难受,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第二日午后,贾瑚到底觑着空子跑到了周氏身边。
周氏在地上躺了一夜,起来后又要约束下人执掌丧仪,两个时辰下来就面无人色,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指了件事儿暂时离了史氏眼前,由牛嬷嬷扶着亲自去库房清点东西,不妨贾瑚冷不丁跑了过来。
“母亲。”纵是晓得周氏身子骨不好,贾瑚也没想到才一夜不见母亲就憔悴至此,眼圈立即就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母子连心,周氏这一夜半日想儿子想的心都要碎了,突然见到贾瑚,心里真是欢喜无限,一张芙蓉面上笑意遮都遮不住。
可贾瑚正要上前扑进母亲怀里,周氏却突然变了脸。
“你这逆子!我往日只当你早慧聪颖,谁知不过一痴憨顽童!不和你弟弟妹妹们一起好生守孝,到处乱跑什么?”
万一老太太真的连祖孙情也不顾了,就这样给贾瑚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岂不生生毁了贾瑚一辈子?
贾瑚一怔,自然也明白了周氏的苦心,只得含泪道:“儿子这就回去,母亲莫要生儿子的气。”
说着,还是凑前几步,装作依依不舍的模样抱着周氏的腰蹭了蹭脸,悄悄把一方包着东西的湿帕子塞进了周氏怀里,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周氏强撑着赶走了贾瑚,也不敢在外边儿看贾瑚递过来的东西,只得又强忍了半日。
这一日贾赦依旧是要在灵堂里过夜的,周氏回到屋里就把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牛嬷嬷守在门前的杌子上。
半晌,内室里突然传出周氏的抽泣声。即使周氏有意压抑,奈何夜深人静,门外依然听得真切。
牛嬷嬷只恐周氏有个什么,把准备好的铜盆子搁在门槛边儿上就急忙进屋去看。
周氏见牛嬷嬷进来,眼角虽然还流着泪,却忍不住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周氏摊开的手掌里,正托着一个干巴巴的菜团子,细瞧上去,包裹着菜团子的帕子角上银线绣就的珊瑚枝子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