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下定决心要与黛玉推心置腹,却是在荣府里头,听到黛玉因为宝玉侮辱自己而伤心的时候。想那黛玉自幼生活在荣国府,与宝玉的情分应当不浅,他也是看过那些子话本的,知道那些风月雅事,见了黛玉为自己竟将那些情分抛开,如何不喜?又见那荣府一干势利眼,妹妹在里头几年只怕受了不少委屈,不免又多了几分疼惜,将黛玉视作自己嫡亲的妹妹对待了。
此时又见黛玉在做鞋,那傲雪松竹的样子,可不是为自己做的么。他是个实诚人,但凡有人给他好处,必是十倍百倍地奉还的,此时竟也眼眶酸涩,说不出话来。
黛玉见了,赶紧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好妹妹。”林沫咽了咽喉口的酸涩,“我命不好,打小亲爹亲娘都不要我的,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到这么大,难得有妹妹这样的,肯替我若是妹妹不嫌弃我做哥哥的命硬,咱俩当亲兄妹互相依仗着罢!”
黛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己父母双亡的惨境,又觉得哥哥比自己还要凄惨几分,一时间悲喜交加,含着泪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如今不就是亲兄妹了么!哥哥是我的依仗,我往常时常想,我但凡有个哥哥,便是死了也值得,如今得偿所愿,欢喜得紧。”
林沫拍拍她的肩膀:“快别哭了吧,仔细妆花了,嬷嬷们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又要说我。”他又道,“方才我得了些东西,是北静王送来的,我想着这北静王虽然是王侯之尊,皮相也不赖,到底是外男,所以挑拣了一会儿,这些东西看着好看新奇,也没人用过,估计妹妹会喜欢的,就给你送过来了。”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叫黛玉想起前些时候去荣国府时,宝玉拿了北静王给他的一串手珠就要送她的事,她嘴里说着“什么臭男人戴过的东西,不要它”就扔了,那宝玉还如临大敌地捡起来的样子,回头紫鹃去打听了,竟还是秦可卿出丧时北静王给的,越发觉得没脸。今儿听了林沫一席话,只觉得宝玉平日自诩懂女儿心思,论到疼惜女孩儿,却是不及林沫万分之一的,因此看那宝玉越发地淡了。
宝玉却是浑然不知的,日日夜夜地央着贾母要接林妹妹家里来。家里省亲别墅正建着,如今正入得少出的多,贾母冷眼瞧着王夫人往薛家那里借了不少银子,心里也略略惦记林家的家产,因此虽有北静王拦着,到底是又开始下帖子了,叫管事的婆子去与黛玉说,如今湘云也在,正好姐妹们一起乐和乐和。
婆子们虽没有把黛玉请过来,却是带回来林沫的帖子。林沫给贾府道喜,又说听闻荣国府在建省亲别墅,忙里忙外的,就不把妹妹送去添乱了,倒是府上的两位嫂嫂同三位姑娘,还有史家姑娘,若有闲暇来府上同妹妹说些话,也算是老祖宗疼惜外孙女的心意。
他这话说的毫无破绽,贾母又想着要探探林家的底,如何会不应?况且林沫这帖子上还邀了王熙凤呢,凭凤辣子的三寸不烂之舌,找林家借些银钱还不是小菜一碟?是以应得爽快。
却有那李纨寡居在家,不喜外出,又要照顾贾兰,脱不得深,王夫人回了贾母,说只叫宝钗替李纨去也很妥当。贾母素来不喜薛家的做派,但到底才拿了薛家的银子,笑着应下便是了。又有那宝玉,听说林妹妹邀请姑娘嫂子们过府去做客,哪里肯依,一定要跟着,贾母素来疼爱他,只得把凤姐叫过来,仔细叮嘱了一番,叫她好生看着。
却有那凤姐,回到屋里暗暗生气。她是长房长孙的嫡妻,日后荣国府的爵位可不就是贾琏的,老太太如今的说法,可是当她是宝玉的丫鬟婆子了不成?
这凤姐原先也是唯贾母王夫人的马首是瞻的,你道她为何转了性?却是那贾琏不曾把林家家产带回来,贾母心里不喜,同鸳鸯说了几句,鸳鸯与平儿素来交好,有天说漏了嘴,叫平儿知道了,气得凤姐贾琏回屋一顿哭。他们本是尊贵的,如今依仗着二叔过日子,不过是因为二叔窃居了大房的荣喜堂,想着贾琏好歹也是以后的家主,替他先张罗张罗家事便是了,为了修他二房姑奶奶的省亲园子,凤姐平白砸了多少嫁妆进去,听王夫人的口气,自己竟还不及薛宝钗!这凤姐是个争强好胜的,如何能忍?她先前叫王夫人许诺的好处蒙了心,如今也看明白,凭自己再努力,在老太太眼里,贾琏是比不上宝玉的!
老太太能让二房住荣喜堂,万一要让宝玉替贾琏袭爵呢?
凤姐同贾琏越想越不对,同平儿三人关起门来盘算许久,倒是将俗务放开了些。此时听得贾母的吩咐,只觉得讽刺,面上应了,心里却想着,自己要出头做恶人,老太太想得好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