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酒杯。桌旁坐着两个忧心如焚的人——丁汝昌和张文宣。他们充分考虑到危殆局面,官兵情绪和叛将的蠢行。叛员们已轮番向他们策反,都被他们严词拒绝。现在,他们只有最后一招,把希望寄于援军身上。他们再不能接二连三发电报,只有物色一个可靠的人去搬救兵……一声报告之后,亲兵管带鲁牛走进来。他蓬头垢面,血迹斑斑。他已在工事里坚守10来个昼夜,打退敌人多次进攻。在呼啸的枪林弹雨中,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他张开血盆大口叫喊、辱骂、跳跃、哪里有危险他往哪里钻。他像一面旗,一团火,一个生命的象征,鼓舞着、激励着他500名健儿。他一拱手,用沙哑的声音说:“鲁牛奉命来到,请二位大人训示!”
丁、张二个笑面相迎。丁汝昌笑呵呵地说:“牛子,来,坐上首,俺老哥儿俩敬你一杯。”鲁牛子受宠若惊,连连推辞,但被张文宣推座在首席。丁汝昌、张文宣同时举酒杯,丁军门情深意切地说:“来牛子,干!”
三人连干三杯。鲁牛子耐不住,火辣辣地说:“二位大人,你们急死牛子了,快说,有啥吩咐,赴汤蹈火俺绝不皱眉头!”张文宣不紧不慢地说:“是这样,洋人和中国败类正谋划着投降,我们当然不能答应……”牛子问:“是不是让我把狗日的抓起来?我这就去!”张文宣笑道:“不不,比这要难得多。我们屡次拍电报,又派了几梯人去搬救兵,结果石沉大海,沓无音讯。你水性好,又忠诚,我们想请你去趟烟台,去山东巡抚李秉衡、登莱青道刘含芳两位大人处搬救兵,把这里我军危急情况告诉他们,请他们火速发兵救援,成败在此一举了!”鲁牛一拍胸脯说:“大人,这有何难,俺鲁牛一定把人给你领回来。”
丁汝昌说:“牛子,你是好样儿的,一万多官兵的身家性命全托付给你了。你先划船渡海,还要跑百八十里路到烟台,你吃得消吗?”鲁牛说:“俺常年坚持冬泳,身体棒得很,小意思。”丁汝昌紧握牛子的手动情地说:“好,事成之后我给你升级晋职请功;假如发生不幸,我照顾你的家人……”鲁牛说:“别说了大人,俺不图这些,只愿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丁军门说:“好样的,你带上密信,揣上酒瓶和吃食上路吧。”张文宣悲壮地说:“给你两天时间,有救兵你带来,没有救兵你不必回来了,自逃生路吧。”
说罢,丁、张二人把酒、烧鸡、猪头肉和几张煎饼一齐包好系在他的腰上,鲁牛给二位大人行了个军礼,风风火火消失在黑夜里……七喋血威海卫新的,生死未卜的一天又开始了。
丁军门和张文宣又是一夜未眠。他们刚要分别去一线指挥,忽听门外一阵骚乱,间有零星枪声。卫兵慌里慌张跑来报告:“叛兵把总部包围了!”张文宣说:“丁军门,您呆在屋里,我去应付!”丁汝昌果断地说:“不,他们是冲我来的,我岂能闭门不出?”说着,二人信步走出门外,出现众人面前。
只见门外有洋员和上百名反动官弁。他们打着“乞求生路”、“罢战议和”等横幅起哄、哭叫、朝天放枪。几十名亲兵荷枪实弹与他们对峙,混战一触即发。洋员乘机煽动,说什么“兵心已变,势不可违,再不可一意孤行,徒生杀戮……”牛昶昞也从背后跳到前台,说:“大人,人心涣散,不可复归,我求求大人,放官兵一条生路吧。”说着,跪下去痛哭失声。
丁汝昌怒道:“住口!软骨头,你们要杀丁汝昌来吧,我绝不投降!”牛昶昞彻底揭下伪装,从地上跳起来,向领头的军官喊:“上!”几十个人一拥而上,想劫持丁汝昌,逼他在投降上签字,发布停止抵抗令。卫士们奋力保护丁汝昌。
张文宣登高一呼,声似铜钟:“弟兄们,我们是大清卫士,忠义为先,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做历史罪人……”有人带头喊:“我们要活命,不要死亡,让忠义见鬼去吧!”有人叫:“我们谁的话也不听,只求当官儿的放我们一条生路!”“不要卖狗皮膏药了,这种话我们听够了!”“闲话少说,快签署停战令!”
突然,一声山崩地裂地高喊:“住口——,我看谁敢造次?”
大家回头一看,刘步蟾端着机关枪,铁塔般站在身后,他的左右是几百名荷枪实弹的陆海军官兵。丁汝昌说:“步蟾,你们退回去,有话慢慢说,切不可自相残杀,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张文宣乘机说:“弟兄们,丁大人已派人到烟台搬救兵,很快就到了。你们先回去,我们跟洋员共商良策,我们也不愿意看到弟兄流血牺牲。你们先回去好吗?”
马格禄等见阴谋失败,怏怏而退。刘步蟾在人群中寻找牛昶昞和周道洪,他们知道撞见刘步蟾凶多吉少,早已趁乱溜走了……刘步蟾回到舰上。他的定远号弹药打光,舰体己千疮百孔,前后左右的6门钢炮睁着绝望的眼睛。舰上0名弟兄死伤过半。这个爹死娘亡不曾落泪的汉子,面对惨象竟嚎啕大哭。他对列队甲板上的官兵痛惜地说:“我的好弟兄,好战友们,你们追随刘某10来年,吃苦受累遭险,有的挨骂受体罚,我对不起你们,我刘步蟾给你们赔礼了。”说罢,鞠了一个45度大躬,他接着说:“我们已经弹尽粮绝,山穷水尽,你们背着伤者上岸找张文宣大人吧。我不能把军舰留给敌人,我要炸舰了。”
接着,他指定4名水性好的水兵,跟他完成炸舰任务,其余的人一律登上救生艇上岸。
官兵痛哭失声,向心爱的战舰行军礼,有的跪伏在地亲吻舰体。然后你帮我扶,依依不舍离开炮舰。官兵走后,步蟾同亲兵一起搬出几箱烈性炸药,放在战舰核心部位,又从柴房提出几桶汽油泼在舱房,机房,驾驶室,甲板上。
刘步蟾命们马上跳海,4名水兵劝刘大人先走,由他们完成炸舰任务。步蟾沉痛地说:“不,这艘战舰是我从德国接来的,让我亲自送它上路吧……”水兵们只好服从,纵身跳下大海,向黎明前的黑暗游去。
刘步蟾从容、镇定,他从前甲板走到后甲板,从指挥塔直到机房……他一遍遍抚摸、亲吻。自他上舰以来,这艘舰从未像现在这样安静悠闲过。这艘铁甲舰和镇远号一样,是北洋水师的代表与骄傲。它曾航行过欧、亚几十个国家和地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昂首挺姿,享尽鲜花掌声。去年9月17日,北洋舰队与日本联合舰队激战黄海。北洋舰队不管排出“鱼贯阵”还是“雁行阵”,它总是在顶尖上,冲在最前面,将日舰队列拦腰截断,使其首尾难顾。重创比壑、赤城、西京丸诸舰,并击毙赤诚号舰长坑元八太郎。后来,5艘敌舰将定远、镇远团团围住,穷追不舍,,弹雨狂飞,步蟾沉着刚毅,英勇顽强,定远号虽致伤几处,火焚数次,终不失旗舰威仪。当它在千一公尺外,以0。5公分大炮击中敌旗舰松岛号,使敌指挥官志摩清直以下100多人葬身火海时,全体将弁无不欣喜若狂……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它已遍体鳞伤,面目全非,走到生命尽头。在即将离去的瞬间,他想起邓世昌、林永升、林泰曾、黄建勋、黄祖莲……牺牲的战友。想起自己的妻子、儿女,留给他们的不是万贯家财,只有一句话:吾已以身许国,虽死无憾。
他回到舰长室,首先洗去脸上灰尘,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珍藏的将军礼服穿上,对照镜子,挂上巴特鲁勇号勋章,然后,正危坐在指挥台上,掏出手枪,对准火药桶开了几枪,顿时,轰隆隆几声巨响,火光冲天,他魁梧的身躯瞬间化作微粒,连同心爱的战舰飞向天空,飞向海洋,完成他灵与肉的升华,走完4岁的生命旅程,实践了他“船亡与亡,志节凛然”的誓言。
游上岸的水兵,目睹了冲天而起的爆炸,知道他们心爱的将军永远回不来了,不约而同地驻足而泣,向大海敬礼……“大人,俺回来了——”鲁牛子跌跌撞撞冲进内室,叫了一声颓然倒地,面色惨白,口唇铁青,周身颤抖,棉衣上滴着水,挂着冰柱,唏哩哗啦似铠甲一般。丁汝昌、张文宣赶忙上前,七手八脚脱去他的湿衣裳,把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丁汝昌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张文宣急忙拿来一瓶白酒,“咕嘟嘟”让鲁牛喝下半瓶,吩咐戈什哈到厨房赶紧熬姜汤,做鸡蛋面,折腾大半天鲁牛才缓过劲来。
鲁牛哭着说:“大人,援兵……援兵……来不了了,我们……我们被王八蛋们……出卖了!”丁汝昌问:“怎么回事?你快说!”鲁牛说:“俺连夜偷渡上岸,一路猛跑赶到烟台,先去找刘含芳,后去找李秉衡,道衙署衙空无一人,一打听方知他们逃到莱州(今掖县),俺不死心又赶到莱州,终于见到他俩,他们说鲁军已溃不成军,没有一兵一卒好派。我苦苦苦哀求,下跪乞求,他们……他们把俺赶了出来!俺鲁牛愧对二位大人哪……”
鲁牛本可逃生,但他却舍生取义又泅渡回来,其侠肝义胆,令丁、张二位长官感动不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