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难道，真叫他去面对弟弟那无比失望的一张面庞么？

    红烛之下，二人各自擒了棋子，在棋盘之上拉开了战局。一时间，二人的心思仿佛全部用在了这对弈之上，彼此之间一句话也无。

    可顾迩雅的思绪飘了很远，很远。她蓦然间想到，在她与白氏兄弟三人尚且年幼之时，兄弟俩也是有过这样一局仿佛投入了全部心神的对弈。那是在白释乐无意间得知，顾迩雅竟悄悄绣了香囊想要赠与白释言、却终因太丑没有送出手之后，他甚么话也没有说，仍是宽厚的笑着，只是在当天夜里拎来了一张棋盘，笑着要跟白释言对弈一局，赌注就是顾迩雅的喜爱。顾迩雅本以为，性子一向不喜争的白释言会本能的退却，没想到那一次，白释言却甚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端坐于棋盘之前，执起了手中的棋子。

    和学其他任何技能一样，在初初开始学棋之时，白释言的天资是明显高于白释乐的。可很快，在他发现了自己的棋艺已超出弟弟许多、受到了众人称赞，而弟弟又被这情势激得开始日夜苦心钻研之时，他便又表现出了自己那副仿佛不知天高的骄傲姿态，开始去逗蛐蛐儿、唱小曲儿，一副心思全不再用在棋盘之上。很快，舍得下苦功的白释乐，在棋艺上渐渐超出了大哥许多去，众人嘴里交口称赞的那个名字，也早已替换成白释乐了。

    所以这一番的对弈，让任何一个人看来，白释言面对白释乐都是没有胜算的。

    可在一旁观战的顾迩雅，自幼由出身棋艺世家的母亲亲自教导，棋力更要稍高于兄弟二人，这会子很快就看出了门道——白释言竟耗尽了脑力，用了那拼死博弈的下法，竟渐渐在棋盘上占了上风去。

    很快，白释乐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急出了一脑门子汗，整张脸也因着全副心神的投入、仿佛燃起了全身的气力般，一瞬间烧得通红。

    随即，顾迩雅发现棋盘之上的风向变了——白释言的下法转为保守，竟给白释乐留下了一道进攻的口子，白释乐自然牢牢抓住，二人这一番惊心动魄的对弈，终究是以和棋收场了。

    顾迩雅现在想来，白释言有此一搏，是自幼便把她真正放在心里的。

    可他……到底是温柔的哥哥啊。

    为什么……他只能是温柔的哥哥呢？

    于是，顾迩雅鼓起最后的勇气，开口说道：“想来这一月余来，你内心的纠结并不比我少了半分去吧？”

    白释言自对弈之中惊讶的抬起头来。

    顾迩雅笑笑，继续说道：“毕竟，你这一月余来，夜夜不成寐啊。”

    “你怎能如此断言？”白释言很有一番奇怪。

    顾迩雅举了举手中执着的一颗棋子：“我对你这一副棋，最是了解不过。它以近乎石质的璞玉制得，表面本是略粗糙的质地。不过一月有余的时间，现在看来，竟是颗颗表面光滑如丝，可见是你日夜沉迷于棋局之中。想来是白日里找他人对弈，夜里便与自己对弈，一刻也没有令自己的脑子空下来罢？至于安眠，更是无从谈起了。”

    白释言默默无话，顾迩雅对他的一切太过了解，他自是无从反驳。

    可那一时间，他却也并不想承认——说破了内心的苦痛，对于现下的他和顾迩雅，又能有甚么好处呢？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于是，他只能调动了这段时日以来、在谈一二处磨练提升的全部棋力，让这一盘棋下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哪怕让棋盘对面端坐着沉思的那一张脸，在自己的面前多停留一刻也好。

    所以顾迩雅惊异的发现，本来棋力比自己弱了许多去的白释言，这一盘棋竟是一直坚持着不败。直下到棋盘之上布满了棋子，而外面的天色已渐渐开始亮了起来。

    若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的话，已能听得院落里有了侍从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起了。接下来，是扫帚扫过落叶的哗哗声，清水泼向地面的啪一声，鸟儿开始鸣唱着又一清晨的叽喳声。

    很快，那迎接安国最为热闹大婚的丝竹管弦之声就要响起了。

    那样欢快。那样喜庆。

    天色大亮了，棋盘边的红烛也是用不到了。

    白释言默默执起桌边的一把剪子，剪灭了烛芯，抽身离去。

    他到底也没有说出顾迩雅等了一夜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