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

轻倾倒于那墓前的泥土之中，自己也紧接着饮上一杯，半醉着倚靠在安王后的墓碑之上，絮叨叨的说道：“母后，这些日子了，想来您的天之灵，也该是想念着这熟悉的酒香味了。”

    将安王后好生安葬的那一日，人来得多，白释言没有哭，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可在那之后的每一天，白释言都要来到母后的墓前，有时是饮酒，有时是饮茶，有时还会带着些芯仪制得的点心来，一坐就是大半日，如同母后在世时一般，絮絮叨叨与她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毕竟父王拿惯了刀剑，是端的木讷之人，不甚懂得说话。有自己这般吵着，母后可就不寂寞了罢？

    或者实则是，自己也就不那么寂寞了罢？

    “释言。”

    这一日，白释言仍如往常一般在安王后的墓前坐着，忽然听得一声女子的呼唤。他抬着半醉的眼睛望去——令他万没有想到的是，来者竟是梨庭。

    “梨庭？”白释言惊讶不已：“你怎的来了？”

    “不是我要来。”梨庭摇摇头道：“是有一人，须得要来完成她未尽之事。”

    顺着梨庭的指引，白释言向着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架马车望去。一身量纤细修长的黑衣女子，缓缓从马车之中步下，她只微微撩起挡住了全脸的黑纱一角，一双因眼角飞扬而显得撩人妩媚的凤眼，便叫白释言无需看光她的整张面庞，也知来人是平芜长公主了。

    原来梨庭以至为极端的方式闯进长公主的殿里去，将她带了出宫，竟是为了远赴安国来到安王后的墓前。

    “你该知道，这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欢迎你。”面对着长公主，白释言冰冷的腔调里仍是没有一丝的感情：“若叫人发现来者是你，说不定，还会有人杀了你。”

    “我知道。”长公主微微点头：“可那日你没有结果了我的性命，只要我还活着，有些事，就是我不得不做的。”

    长公主并不寄望着白释言会对自己有一丝的温存，当下也就不在他面前过多解释挣扎，而是径直走到安王后的墓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张好生珍藏着的丝帕来。

    这丝帕看上去年头已久，原本雪一般的洁白色泽，此时已在岁月的浸染下泛起了微微的黄。丝帕之上，绣这两只游水的鸳鸯，只是那技法看上去并不纯熟，甚至有那么几针的错处，显出一股子稚嫩之气来。

    “瑜儿，这是你此生有了第一个喜欢的人时，亲手所绣。那时你方才几岁？十一？十二？”陷入了遥远回忆的长公主，唇角难得浮现起一抹真心的笑意：“那时我们的手多笨啊，又甚喜玩闹不愿多练，学习女红之时总把那教习嬷嬷气得不轻。所以你绣得的这方丝帕，这么难看，你自己也羞得拿不出手，只好赠予了我。你没想到罢，我可还好生留着，就为了日后相见之时，还要嘲笑你一番呢。”

    长公主在安王后的墓前，引燃了那一方丝帕：“瑜儿，只盼我们来世，再别出生于帝王之家，只做一对乡野之间的小姐妹，每日里绣花烹饭，灯下闲话，便可相伴一生。”

    说完这一番话，长公主便头也不回的踏入了来时的马车之中。她无需任何人的原谅，她只需要给自己、给安王后一个交代。这只是她们两人之间的事。

    “了结了这一番事，她总该知道，去者是真的已然去了。”只剩梨庭独自站在白释言身边，对着他轻声说道：“活着的人，总归还要活下去，才能去做那些不得不做之事。”

    “你带着她跋山涉水而来，就是为着让她从心底里接受和面对这一现实，别在醉生梦死间逃避？”白释言已听得梨庭讲述了长公主的一番近况。

    “释言，其实你又何尝不是？”梨庭笑问道：“你又要到甚么时候，才能不再逃避，打从心底里愿意回到大家所在的世界，去做你不得不做的事情？”

    一番言谈后，梨庭也向着长公主所在的那架马车走去：“我要走啦。”

    在离去之前，梨庭突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她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白释言说道：“我喜欢你。”

    白释言一愣：“什么？”

    “我喜欢你。”梨庭轻笑着说道：“猜猜我不得不做之事，又是什么呢？”

    说罢，梨庭再不停步的向着马车走去，她始终没有回头，和长公主一道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