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也散首屈一指。宝林寺向来香火旺盛,善捐无数,寺中常有百千银两存贮。这些已足够弘扬佛法,何须要匿着宝物。拿它换钱怎地?施主您也不是一般凡夫,何不想清这道理?善哉善哉!”
智光这番话,语调也甚是清晰,同样一字不拉地传入张牧云耳里。这番说辞,直听得张牧云暗挑大拇指。虽然一贯和老方丈嬉笑怒骂,没个正形,但他也一直知道这智光修为高深,绝非泛泛之辈。刚才这番话,智光说得入情入理,不卑不亢,若他面前换了是自己,不等说完便心悦诚服,赶紧将这位跪着的高僧解开捆绑,恭敬扶起,说不定还赔礼认错。
只是,很显然他猜错了。等智光说完,广场上只安静了一会儿,便忽有一缕阴恻恻的笑声倏然飘起,只听那人仰天狂笑道:
“哈哈!好个老和尚!既知我非常人,却还想骗我!不怕实话告诉你,本座望气之术天下第一。本座早就勘到洞庭一带宝气流露,时现时匿,早就在这洞庭一带多年察访。这宝物世所罕见,不仅宝泽云华光韵出奇,竟还知灵迹自抑,从来飘忽无形,连本座这样阅宝无数之人也生平罕见。这样灵宝,本来就算我谙熟望气,也察不出它确切方位。只是合该本座机缘,或是那宝物有灵自知出世之期已至,竟在十多天前华光大盛,纵然只是一瞬间,便已让我勘出它就在这宝林寺!你还跟我扯谎?”
恐怕这事确实得意,并且憋了很久无人倾诉,这有恃无恐的黑袍怪客当着阖寺众人将秘密和盘托出,也传入张牧云耳里。
毫无顾忌地说了这一通,黑袍人语调忽转柔和,竟似静夜忽下起春雨,无比亲切无比蛊惑地劝诱:
“大师啊,您也是得道之人,且又年高德劭,又岂忍宝器蒙尘?此暴殄天物之行,拿你佛门话来说,便是会遭报应。况且本座寻访此宝,又非自用。也不怕给大师您看——”
说着话,这人弯下腰,掀开胸前的黑袍衣襟,似乎给智光方丈看了什么徽章标记。本来他这一动作,光影错动,张牧云便睁大眼睛想借机看清他长什么样,谁知纵然这角度毫无火光掩映,那人脸上竟也如隔了一层水雾,一样朦朦胧胧看不清。见得事情古怪,张牧云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提他恐惧,再说那智光方丈。这时他已看清那人胸前袒露的标记,一时也是神色大变。先前纵然遭了那么多惊吓,他也一直面不改色,镇定从容,谁知这时一张老脸却揪得像刚咬了一口苦瓜。
“哈!”
见智光脸上变色,那黑袍人也得意扬扬,仰天笑道:
“不错不错,不愧是朝廷敕封的住持,果然识货!”
他低了头,又提高声音对地上的老方丈说道:
“方丈大师,您既知我身份,便该信我绝非为一己之私。您是释门弟子,却也应知这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大师您跟官府的交游见识,绝不会不知我这番寻宝是为了谁。怎样?你现在该知本座这番举动绝非为一己贪念了吧?”
“呃……”
他说出这一番话,老方丈的脸色也渐渐和缓下来。只是,等那人说完他低着头努力想了一阵,再次抬起头时却还是一张苦瓜脸。老和尚苦着脸仰面告道:
“仙师啊,您既是这等身份,老衲自然不敢藏私。只是有一点您却可能误会了;老衲是佛门之人,便绝无什么真正争竞之心。从一开始我便不想抗拒。只是,您刚才也见着,敝寺中实在无宝;所有想得出的重宝都拿给你看过了,又都说不是——唉!老衲实在想不出寺中还有什么称得上异宝……”
“……”
“嘿嘿……”
听了智光这番话,那黑袍人静默了一阵,忽然便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还没等在远处的少年看清怎么回事,便蓦然见得眼前一道血红光芒闪过,眨眼之间那边跪着的人群中便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的手!”
要不是张牧云耳尖,几乎听不清这阵杀猪般的惨嚎声中说什么。还是没等反应过来,又听那边黑袍人说了一句:
“老和尚,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别怪本座动粗!好,就念你也是朝廷正牌住持,再给你个机会!”
说着话他手一招,那火堆中不知怎么便飞出一块灼热木炭,“啪嗒”一声掉在智光方丈面前地上。黑袍怪客指着这块燃灼的火炭说道:
“瞧好了,若等它没了火光,你还是想不起,本座便再斩掉你那徒孙的右手,凑成一双!”
“若这样还是想不起,也没关系,本座到了这佛门净地,不免慈悲,便再给你几块火炭。”
说到这里黑袍人停顿一下,环顾四方,扫了一眼,道:
“你不用急,机会还很多。本座数了一下,你除了这回,总共还有六十六次机会。怎么样?是不是要拖到明天早上?没关系的,本座有很多时间!”
“你……”
眼见他这般心狠手辣,饶是智光老方丈一向老持沉重和气对人,这时也禁不住脸色煞白,胡须直颤。他手指着那黑袍人,“你你你”了半天,却什么恶言都说不出来。这时那边回廊阴影中藏着的少年也是一样惊怒交加。到这时这乡野少年终于明白什么叫“井底之蛙”。自己一直以为在罗州城乡帮人争风打架,好像身经百战什么样狠人恶人都见过,可他们和对面那人一比,竟个个心善得像活菩萨!
“我该怎么办?”
可以说,从小到大,张牧云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他心乱如麻,趴在回廊的廊柱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他抓住栏杆的手掌早已渗出许多冷汗。他忽然觉得整个人有点发虚,好像马上就要从栏干上飘起来。他赶紧死死地抓牢栏干!
就在这样惊慌恐惧、六神无主之时,他偶然抬眼一瞥,却忽然看见智光老和尚面前的那块木炭。光怪陆离的火影里,那块木炭闪着光,仿佛是居心叵测的猛兽毒色的眼睛,在夜色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夜幕中,他与它对视。片刻之后,他便终于有了打算。
张牧云并不知此刻的打算将会给他今后的一生带来怎样的影响;现在他只是再次望了那木炭火光一眼,便深吸了一口气,从栏干上爬下,在夜色山风的掩护下如一只敏捷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来路回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