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赦免还是审判

    半夜的时候, 王老夫人咳嗽的很厉害。

    王三宝在门外小声的问着：“娘, 你没事吧？”

    王老夫人努力捂住嘴, 又咳嗽了几声，这才勉强喘息着道：“娘没事，你去睡吧。”

    王三宝心里有些不安, 又不敢多说什么，悄悄的抹黑回了房间,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转身出了门。

    天蒙蒙亮的时候, 王三宝带着大夫回来了。

    “你这个孩子, 这点小病, 何必麻烦大夫呢。”王老妇人有些责怪着道。

    “张大夫, 你给我娘看看，她半夜咳嗽的很厉害。”王三宝急切的说着。

    张大夫点头，细细的把了脉, 微笑着：“太过劳累, 又受了风寒，只要喝上几服药，就没事了。”

    提起笔，张大夫又犹豫了, 看了王三宝一眼：“这药，只怕不太便宜。”

    看王家的状况，只怕未必出得起钱。

    “不管多贵, 只管开，我娘的身体要紧。”王三宝毫不犹豫。

    张大夫笑了，提笔写了药方，吹干了，递给了王三宝，转头却看见晨光照射在破旧的屋子里，墙上有一张《卧冰求鲤图》，他微微一怔，猛然醒悟。

    “你就是王卧冰，王大孝子？”张大夫认真的看着王三宝，怪不得就为了母亲咳嗽，就连夜求医，还不顾路途遥远，一路将他背到了这里。

    卧冰求鲤王三宝，在附近算是个名人。【注1】

    这个咳嗽的王老夫人，只是他的继母，幼年时待他非常的差，有一年寒冬，忽然说想要吃新鲜的鲤鱼，可水面结冰，别说鱼了，水都看不到。

    王三宝二话不说，直接趴在地上，用体温融化了冰面，抓了两尾鲤鱼。

    如此孝顺之人，自然是受到了众人的夸奖，便有人画了这副《卧冰求鲤图》，以示赞扬。

    “果然是至孝之人啊。”张大夫捋须赞叹，虽然继母刻薄他，他还卧冰求鲤，傻得有点脑残，但是，在“孝”字的大旗下，除了赞叹，也不能发出其他声音了，否则立马被一堆人质疑道德品质，问候祖宗十八代。

    张大夫又有些疑惑，看着一贫如洗的样子，这个王大孝子，到底是靠什么过活的呢？

    王三宝送走大夫，又取了几文钱，去了药铺，这药果然很贵，竟然能要一两多银子一副。

    他心里盘算着，虽然这几年手气不顺，输得多了些，能当的都当了，但是，其实还是有一笔银子的。

    那就是建造房子的时候，祖宗埋在梁柱下的五两银子。

    只要取了出来，怎么都能让娘亲喝上几服药的。若是有的剩下，也正好可以让他翻本。

    王三宝喜滋滋的想着，一路前行，头顶有一只喜鹊叫着。

    他摸摸口袋里的几文钱，瞅瞅不远处熟悉的赌档，犹豫了一下。

    遇见喜鹊叫，今天可能走运，是不是该先去赌几把？说不定能够把输掉的衣服赢回来。

    王三宝还是能分清轻重的，娘亲的病，肯定要排在第一位。

    过了几个拐角，有许多人围成一团，看着什么，纷纷讨论着。

    王三宝有些好奇，忍不住快步走了过去。

    几十个人围着的，是一个小小的摊子。

    “真的是聚宝盆，你不会骗我的吧。”一个男子皱着眉，使劲的瞅着地上的一个盆子。

    盆子灰不溜秋的，一点档次都没有。

    一个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白须飘飘的老者，涨红了脸：“胡说八道！周某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说过谎话，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聚宝盆，任何黄白财物，都能以一变十！扔一个铜板进去，立刻变成十个铜板。”

    王三宝笑了，这种骗子能骗得了谁。

    “要是真能变钱，你怎么穷得要讨饭。”围观众中，有人也看出了这个破绽，冷冷的嘲笑着，做骗子也要用心的。

    周老头长叹：“你们不知道，每个人一辈子，只能用三次，多了就没用了。我少不更事，早就用掉了。”

    每个人只能用三次的聚宝盆，也配叫聚宝盆？

    “你懂什么，若是只放一个铜板进去，自然什么用都没有，若是放一万两银子，你说会是如何？”周老头冷笑。

    王三宝忍不住仔细想了一下，一个铜板，变成十个铜板，确实毛用都没用，可是，要是一万两银子，想想就心里砰砰的跳。

    “若是真有这种宝物，你拿出来干嘛？”有人问道。

    王三宝竖起了耳朵，认真的听着。

    “我已经用了三次，不能用了，可你们都能用啊。周某不要多，不论你们把什么东西变成了十倍，老夫只要一半。愿意的，就试试老夫这个聚宝盆，不愿意的，就当看个热闹。”

    王三宝的心，忽然开始活泼泼的跳了。

    要是这个老头忽悠别人买聚宝盆，那肯定是假的，可要求收一半好处，这聚宝盆是真的可能性，立刻就无限的拔高了。

    但是，最好是有人当场试验一下。

    王三宝伸长了脖子，仔细的看着。

    一群围观的人，只是议论纷纷，却没人拿出钱来试验。

    “真的假的？要不你试试？”

    “呸！你看我像傻瓜吗？”

    “你身上不是有钱吗？随便扔几个铜板进去，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笑话，为什么你自己不试？”

    王三宝狠狠的向地上吐了口唾沫，一群胆小鬼。

    “也罢，既然这里没人信，老夫换个地方去找有缘人。”那老头起身准备走人。

    王三宝急了，想想今天喜鹊冲他叫，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而且他的名字就是三宝，难道这是命中注定了要发财？

    王三宝一咬牙：“等一下，我愿意试一试。”

    周围的人都叫着，老头别走，有人愿意试试呢。

    那老头斜着眼睛看王三宝：“当真？”

    王三宝不耐烦的道：“自然是真的，速度变来。”掏出五个铜板，在老头眼前晃着。

    老头收下铜板，扔进了盆子里，取了一块布盖上，大声的道：“聚宝盆，变！”

    王三宝眼睛一眨不眨。

    老头拿下布，盆子里，果然是有了一把的铜板。

    老头数了25个铜板，递给了王三宝，道：“这是你的。”将其余铜板，揣到了怀里。

    王三宝仔仔细细的摸着手里的铜板，花纹，年号，轻重，无一不是真的。

    “真的是聚宝盆。”王三宝颤抖了，忽然又后悔到了极点。每人只有三次机会啊，这就没了一次！

    就算他再把这二十五个铜板放进去，又能发财到哪里去？

    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三次啊，一次就用掉了。”

    “才赚了二十个铜板，真是亏大了。”

    “若是我，一定放一百两银子进去，就算那老头分走了一半，也有五百两！第二次，就是两千五百两，第三次，就是一万两千五百两！这辈子都不用干活了！”

    “就你这穷样子，哪里有一百两银子？”有人哈哈大笑，有一百个铜板就不错了。

    “老子就是抢赌场抢放高利贷的，也要搞到一百两银子。”那人狠狠的道，“他们的钱也不干净，老子这叫劫富济贫。”

    王三宝已经听不见议论的声音，极度的悔恨，让他眼睛充血，脚步虚浮。

    一个人才三次的机会啊！他竟然浪费了一次！

    他怎么只放了五个铜板！

    “老头，你等等，我去取钱！”王三宝眼睛充血，狠狠的盯着周老头。

    一群路人们应着：“你快些去，我们帮你盯着这个老头！”

    “别取得少了，少了赚不到钱的。”

    “我也去取钱！”

    王三宝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里，然后撬开了梁柱下的角落，取出了祖先留下的五两银子。

    沉甸甸的元宝，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衬着王三宝的眼睛更加的血红。

    五两银子，将会变成五十两，然后二十五两是他的！再压最后一次，他就有一百二十五两银子了！

    虽然和那些路人们说的一万两千五百两差距很大，但是，这个数字已经足以让王三宝从此脱贫。

    “就差了一次啊！”王三宝哀怨的看着自己的手，少了五百两银子！

    但此刻王三宝来不及抱怨，揣着银子，飞快的冲出了屋子。

    那群人还在那里等着，有人大声的欢呼着。

    “真的有五百两！”一个人大声的叫着，“才第一次啊，一百两就变成了五百两！”

    那人怀里鼓囊囊的，喜不自胜。

    王三宝更郁闷了。

    “呸！老子不贪！老子只要一百二十五两！”他只能这么低声骂着。

    周老头和他的聚宝盆还在那里放着，一群人兴奋地议论着。

    “我也要去借钱，高利贷都行，转身赚了钱，立刻就能还了。”

    “白花花的银子啊！”

    王三宝推开众人，站到周老头面前，恶狠狠的，将手里的银子扔到了聚宝盆中，道：“快变银子！”

    周老头淡定的扫了一眼银子，盖上布。

    “有官兵！”有人忽然大叫，“快逃！”

    人群开始四下乱推乱挤。

    王三宝茫然，为毛要跑？虽然神仙很多事情都不允许做，可是，放个聚宝盆而已，跑个毛啊！

    人影晃动，等王三宝回过神来，周老头已经消失不见。

    “我的银子！”王三宝惨叫。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遇到了一群骗子！

    ……

    王三宝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双眼发直。

    “我儿，可买回药来了？”王老夫人问道，大声的咳嗽着。

    王三宝浑身一抖，那五两银子，可是娘亲的买药钱啊！

    这可怎么办？

    浑身颤抖中，路人们的言语中，有几句话在脑海中越来越响亮。

    “……老子没钱，不会抢劫赌档，不会抢劫高利贷啊！”

    “他们的钱也不干净，老子这叫劫富济贫！”

    王三宝颤抖着取了菜刀，又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屋子。

    “他们的钱也不干净……”

    “劫富济贫……”

    赌档，好几个人看到了王三宝。

    他们打着招呼：“王三宝，你有钱了？”

    王三宝是熟客，三天两头，有钱就来。

    王三宝捂着怀里的菜刀，两眼发直。

    赌档的人也不以为意，输红了眼，想翻本的赌徒，个个都是这幅德行。

    “我看王大孝子，把他娘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有人笑，大孝子喜欢赌钱，自然有人嘲讽。

    “他怎么可能翻本。”有人鄙夷，十赌九输，小赌怡情，大赌跳楼。

    王三宝不搭话，笔直的走向了一张赌桌。

    赌桌上，乱七八糟的扔着一些铜钱和散碎的银子。

    “王三宝，带了多少银子来？”庄家见了王三宝笑着。

    王三宝眼睛发直，死死的盯着赌桌上的银钱，猛然扑了上去，狠狠的往口袋里放。

    “王三宝，你疯了！”庄家和其余赌徒惊讶的看着王三宝，有人已经揪住王三宝，奋力抢夺自己的银钱。

    王三宝奋力的厮打，怒吼：“这是我娘治病的钱！”

    “疯子！”

    “打他！”

    “把银子抢回来！”

    “噗！”

    “啊！”

    围住王三宝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的惨叫。

    人群刷的就散开了，只剩下一个男子，惊讶的看着王三宝，然后捂着胸口，缓缓的倒下。

    王三宝手里拿着带血的菜刀，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众人。

    “这是我娘的治病钱，谁敢抢，我就杀了谁！”

    “快去报官！”有人惊慌的大叫。

    王三宝是在药店被衙役抓住的，手里犹自死死的抓着几服药。

    “小心，这是我娘的药！”王三宝只是大叫。

    “孝子啊！”围观众有人赞叹。

    ……

    这件简单明了的抢劫杀人案，却意外地引发了流霞派众人的争论。

    “就是论事，应该直接砍了。”王佳佳抱着桃几，用力的扯它的耳朵，杀人抢劫，致人死亡，还有什么好多说的，当然是死罪。

    萧雨涵第一个不同意，怎么能这么简单粗暴的处理问题。

    “历朝历代，多有以孝治国的，这案件万万不能仅仅以杀人抢劫定罪。”

    虽然以孝治国有些荒谬，多半是皇帝平庸，肚子里没货色，直不起腰杆，只好推崇孝道，但是，效果杠杠的，以孝治国很容易让社会衍生出忠孝节义什么的，然后人人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社会就和谐了。

    王三宝口口声声不离为母亲买药治病，赌徒衙役药店甚至路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今虽然算不上举国议论，但是至少附近几个城池，都在赞叹不已，王三宝为母治病，抢劫杀人，这是有史以来最孝顺的事例了。

    这么一个大批百姓认可的“孝道”，要是直接杀了，算不算遏制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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