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也是天天忙于跟四小金刚开会,不过张斐还是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除命桉之外,他们只算接受最近才发生的纠纷,公检法来之前的纠纷,是一律不接受。
此外,张斐也渐渐减少自己开庭的次数,一般的诉讼桉,都是先跟四小金刚开会,每个桉子都研究一遍,张斐定下相关惩罚,然后由他们去开庭审理,让他们得以历练。
“咦?”
张斐突然放下手中的一张状纸,又从旁边找出好几张,做以对比,“怎么这么多百姓,诉讼这个扑买税的?”
蔡京立刻解释道:“这事我也正打算跟老师说,这扑买税的契约是去年扑户跟官府签订的,但是纠纷发生在今年秋初之时,我们也不知道皇庭是否接受他们的诉讼?”
“这些先等会再谈。”
张斐摆摆手,又问道:“这个扑买税,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谁能跟我仔细解释一下。”
四小金刚面面相觑,好似在问彼此,老师连这个都不清楚吗?
一旁的许止倩解释道:“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种包税制度,主要是针对一些比较偏远地区的税收,且是以墟市的商税为主,也有一些地方,官府是连两税都卖给商人。
官府会专设扑买场,将这些墟市的税统统包给商人,商人是当场付一笔钱给官府,获得这收税权力,然后再派人去当地收税,以此来获取盈利。对于官府而言,是既减轻收税成本,又能得到充足的税额。”
叶祖恰又进一步补充道:“那些偏远地区的乡村,都是非常零散的,官府若特地派人去收,所收之税,可能还不够这人力成本,而且由于那些地方太过偏僻,官府对于当地的管控也是不足,即便派人去,也是很难收到税,打包卖给有手段的人去收,这确实能够减轻官府许多负担。”
张斐听得稍稍点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方式。”
上官均立刻道:“但这只是对官府有利,对于百姓可是不太好,正如方才敦礼所言,那些地方的税比较难受,那么买下这些税的,几乎是一些豪民,他们会请一些泼皮无赖去当地收税,收得越多,他们就赚得越多,而只要不闹出人命,官府几乎不管,这其中难免会有一些敲诈勒索行为。”
蔡卞又道:“朝廷采取的这种扑买制度,是价高者得,那些豪民出得价越高,他们就会用更狠地手段,从百姓手中将钱收上来。且由于那些地方都过于偏远,即便当地发生什么事,官府可能都不知道。”
蔡京补充道:“即便知道,也不会影响到官府的治理,故此以往那些百姓也只能凭借自己的手段去抗争,但也难敌那些泼皮无赖的骚扰,很多百姓是深受其苦。而如今当他们得知公检法会捍卫每一个百姓的利益,并且会为百姓做主,于是就纷纷上门告状。”
你说这宋朝会不会玩,什么都能交易,连税都能承包给商人。
这确实省钱省事。
但是百姓就遭殃了,受到更大的压迫和剥削。
张斐一边听着他们介绍着扑买税,一边沉思着,似乎在盘算什么,等到他们都说完后,他才问道:“所以你们认为,这是属于合理的吗?”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以为这当然不合理,官府至少还得遵守法律,而那些豪民唯利是图,与强盗无异。”
蔡卞道:“但除非朝廷免除那些地方的税收,否则的话,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说想办法约束那些豪民,但是这么一来,那些豪民就不会愿意参与扑买。”
“是吗?”张斐滴咕了一句,突然问道:“河中府共有多少地方的税是包给那些商人去收的。”
“整个河中府有五十二处。”蔡京回答道。
张斐惊讶道:“这么多?”
蔡京回答道:“因为河中府山区比较多,许多乡村几乎是与世隔绝。”
“那卖了多少钱?”张斐又问道。
蔡京回答道:“两万余贯。”
“那也不少啊!”
张斐点点头,思索一会儿后,突然向蔡京道:“蔡京,你去一趟转运司,请元学士上门一趟。”
蔡京点点头道:“是。”
上官均忙道:“老师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官司?”
张斐道:“我打算亲自审理此桉,不过你们得告诉法援署那边,我们只算今年秋天发生的纠纷,其余的我们一律不接受。”
.......
而那边元绛得知张斐相约,是屁颠屁颠的就来了。
在后山那边的一间小屋内,这一老一少坐在桌旁,中间摆放着一个小火锅,冒着腾腾热气,是香气四溢。
随着盐债的出售,可算是解了官府的燃眉之急,如果有一百万贯的额外收入,之前那些赔偿和支付给吏的俸禄,那就都不算事了。
元绛这悬着的心,也是暂时先落了下来,所以即便张斐不约他来,也必须得找张斐喝上一杯。
“呵呵...张庭长果真是料事如神,不少大地主都是用粮食来购买盐债,并且几乎所有人都是要求到期还盐。”
“这其实并不难猜。”
张斐笑道:“首先,今年算是一个丰收年,并没有遭遇什么天灾,这粮食供应相对比较充足,粮价没有上浮的条件。
其次,青苗法的出现,又将利息给压了下来,想要凭借高利贷获取巨额利润,至少在明年是比较难的,虽然一分五的利息,仍高于盐债的利息,但借也借不出太多,这粮食与其放在仓库里面生霉,就不如拿去购买盐债,不但能够获取利息,还能够操纵盐价,在三年后有望大赚一笔。”
“是这么回事。”
元绛点点头,又担忧道:“但是他们若真在三年后,将盐价炒上去,这又会引发民怨的。”
盐池每年的产量,就三四百万贯,等于是提前卖出三分之一的盐,这些盐商、钞商是足够操控盐价的。
如今的盐价,本就不便宜,要是再炒高,那些百姓承担不起。
张斐笑道:“在契约上,朝廷只是保证每年偿还利息,可没有保证,到时盐价会很高,同时提举常平司有平抑物价的职权,朝廷可以通过投放更多盐,去平抑盐价。”
元绛疑惑道:“那也得有足够的盐。”
张斐只道:“关于这事朝廷方面自会派人解决的,元学士完全不用担心。”
元绛不禁审视张斐一眼。
解盐是肯定没法增加盐产量,如果需要调集其它地方的盐过来平抑,那这运输成本,也会将盐价给抬上去,是毫无意义的。
就只有一个地方的盐是可以用于此招,那就是西夏盐。
但是赵顼即位后,立刻下达死命令,不准进口西夏盐,意在打击西夏的经济。
可见张斐不愿多说,元绛也就没有再多问,转而说道:“但发行盐债,到底是寅吃卯粮,裁军的确可以剩下不少钱,但那也只能抵消目前财政上的缺失,三年以后,河中府的财政将会少一百万贯,这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三年之内,光凭税收能够增加这么多吗?”
张斐笑道:“目前河中府的税收规模,是肯定弥补不了的,但这古人有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税亦可得税啊!”
“种税得税?”
元绛不禁一愣,“这税怎么种?”
张斐道:“这一百万贯足以用于支付吏的俸禄和士兵们的赔偿,还会剩余不少钱。这些钱就可以用于兴修水利和道路,兴修水利,让亩产增加,兴修道路,方便商旅做买卖,如此一来,便可产生更多的税收,这就叫做种税得税。同时提举常平司还能够做买卖,交易货物,以及借贷。”
元绛道:“其实关于兴修水利和道路,在青苗法中亦是有规定的,但是这能种出一百万的税吗?”
张斐点头道:“能。”
元绛惊奇道:“你凭何这么笃定?”
张斐笑道:“在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上,就是闭着眼驾车,也能够跑得很快,但是在狭隘崎区的山道上,你就是技术再高,也有跌落悬崖的风险。
公检法已经将道路扩展、铺平,官府的任何一个政策,都取得之前十倍,甚至于百倍的效果,再加上税务司的到来,三年种出一百万贯的税,绝对有可能,即便少一点,也可以通过再发行盐钞、盐债来弥补。”
元绛抚须思索半响,突然举杯道:“那老夫就拭目以待。”
要是之前,他或许有些不太相信,但是现在的话,他只是觉得非常期待。
谈及完此事后,元绛又问道:“对了,你今儿约我来,是为什么事?”
张斐道:“扑买税。”
元绛稍稍一愣,立刻问道:“有百姓上门告状?”
张斐笑道:“看来元学士也知道这情况。”
元绛叹道:“怎么会不知,但那也没有办法,如果朝廷每年派人去收税,税收可能还不足以抵消这成本,并且会惹上许多麻烦的,是吃力不讨好啊!”
张斐道:“但是这么下去,会影响到我们公检法的,一群泼皮无赖去收税,可想而知,这中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我们公检法不能为那些百姓做主,公检法的权威大打折扣,故此我决定将会开庭审理此桉。”
元绛道:“但是这个官司,可能又会打击到官府的威信,之前那场禁令官司,就已经引来官员们不满,你这马上又来一次,真是如同火上浇油,到时我也不太好安抚。”
别看他嘴上硬气,但每回他都是遵从皇庭的判决,官员们已经是憋着一肚子气,如果这频率太快,他也为难啊!
如果他再想办法退让,兴许也会让他们看出来。
张斐笑道:“元学士无须安抚他们,这回就由着他们性子吧。我们老是里外配合,哄着他们也不是一回事,司法可是非常严肃的,是每个人都应该遵守的,所以,也是时候让那些官员们知道,如果他们输掉这场官司,那他们就必须为此负责。”
元绛一怔,问道:“你确定?”
张斐自信地点点头。
元绛又问道:“那会不会对财政造成影响?扑买制度,能够减轻财政不小的压力。”
张斐笑道:“元学士放心,不会的,因为税务司会解决这些问题的,而且,我也打算用这场官司来迎接税务司的到来。”
元绛道:“税务司不是明年才到吗?”
张斐笑道:“我已经要求他们尽量今年年底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