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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起来,明日右相汇总朝政要务到她这里的时候,还得让他也留心一下上官仪那边的举动才好。
薛元超能拉拢到的分量最重的朝臣,恐怕就是贼心不死的此人了。
她拍了拍桑宁的手“去吧,将人手安排下去。”
窥探天子动向听来又有僭越之嫌。
可陛下正值病中,皇后让宫人小心伺候,将可能会影响到天子康健的事情都给尽数奏报上来,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所以,一点也不奇怪,河东郡夫人前脚入宫探视,人都还没走到天子的居所,后脚这消息就已传递到了皇后的面前。
李治却还对此一无所知。
上一次周国夫人、河东郡夫人还有燕国夫人入宫之时,李治就已特许了她们再度前来探视不必提前递交拜贴文书,在听闻河东郡夫人再度到访之时,李治非但没觉得这其中有何异常,反而觉得她来得当真恰是时候。
周国夫人姬揔持礼佛多年,谦让太过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让李治总有种过于公事公办的隔阂。
燕国夫人卢从璧因试图为卷入李孝常谋反案的丈夫杜才干平反,遭到了李治的反对,在态度上稍显冷淡。
反倒是河东郡夫人本就与他是亦母亦师的关系,让身在病中的天子难得感到了温情与支持。
“陛下还是难以视物吗”
对方关切的声音在近前响起,让李治原本还觉有些头疼欲裂的煎熬都舒缓了几分。
可此次头风之症,饶是因身居蓬莱宫少有湿热之气作祟,也还是来得太急了。
比起显庆五年骤然发作的那一次还要来势汹汹得多。
距离他发病到如今已有数日,就连孙思邈都被紧急从洛阳调来了长安为他诊治,连带着玄奘法师也被一并带了过来,以求助于玄学手段的方式为他缓解病症,可这一次头脑胀痛中的压迫感更甚,让他更加难以看清面前的东西。
有很短的一阵,他觉得自己可能连黑夜白天都无法区分了,只能仰仗于能造成麻醉眩晕的药物让自己先昏睡过去,才能让自己从中熬过去,偏偏他又深知自己不能依赖于这样的手段,太医也坚决反对用这等方式让他暂得安眠。
以至于此时,他只能听到薛夫人走近的脚步声和那句关切的问话,却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衣着与神情。
而在这少许的缓和过后,那等钝钝的割肉之痛又已重新浮现了上来。
“或许再过些时日就会好吧。”李治只能以这等方式安慰自己。
因为头风大作的缘故,他不得不将原本已重归于他自己处理的政务又重新挪交到了皇后的手中。
病情最重的这几日,他的精力尚且无法集中,就连皇后将随后整理妥当的结果送到他的面前逐一念出,都有些没法让他听全,只能姑且暂停了这样的奏报。
在这样的处境下,目不视物,事托他人,李治便很难不在病体煎熬中去回忆此前。
想到,皇后虽已和他和解,却也确实曾经指着他痛骂他的私心,想到皇后已在他毫无所觉中,成长到了让他不由惊叹的地步。
想到,他在那出一唱一和间将长孙无忌定罪拿下的意气风发,而这本应该是他继续上升的开端,却不料只是他的巅峰。
还想到
薛夫人上前为李治按了按太阳穴,“伤筋动骨尚且需要百日,陛下的疾病也不必急于在天内。眼下四方虽有小乱却不殃及中央,才有许自然一案的秉公处理,群臣也不敢再效仿许圉师,对陛下有所隐瞒,您何必那么着急呢”
这话听来没错,但李治还是不免回道“做天子的,哪能随意落到这步田地,甚至已因病症的缘故罢朝数日了。”
“不过你这番话”李治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真是让我想起早年间教导于我的旧事了。”
薛夫人乃是隋朝著名诗人薛道衡之女,自幼便饱读诗书,更因父亲曾任司隶大夫的缘故在政事上也很有见地。
李治的启蒙之中,从她这里学到了不少的东西,现在听她提起朝堂以示宽慰,确实有种回到幼年的安全感。
便不由感慨道“我真有些后悔当年听从皇后的话将你遣送出去了”
可他这话还未说完,就被薛夫人给出声打断在了当场“陛下这话还是尽量别说了。”
“怎么”
薛夫人回道“木已成舟便不必回返,否则只会对时局不利。这个道理,陛下自己应该是明白的。”
但他眼睛瞧不见,便无法看到,在说出这句阻拦的时候,薛夫人脸上闪过的,分明是几分得意之色。
要说薛夫人对皇后可真算是积怨已久了。
当年,陛下明明只是想要立武昭仪为宸妃,却忽然之间由宸妃为皇后,又在英国公李勣的支持、李义府许敬宗的投效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推进。
她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应对之策,就已因武皇后要完全收回权力而遭到了“迫害”。
如今,总算是被她看到了重回早年间地位的契机。
她也果然没有猜错陛下的想法
如果说上一次来见之时,陛下只是在病痛难忍中向她们这些保傅哭诉,很觉自己处境不佳,那么今日陛下重提永徽六年旧事,则像是更进一步表明了对皇后的不满,以一种近乎明言的方式在告知于她
他要分皇后的权,甚至是换个更听话的人坐在皇后的位置上。
一如他对长孙无忌的反抗,也是先以一种温吞的信号渗透于朝野之中,今日该当也是如此,先要借着这样的话看看朝臣的态度。
那么,便等着她与元超给陛下一个臣子忠心的惊喜好了。
她继续说道“陛下还是先将身体养好再说,不要说这些胡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李治唏嘘,“希望如此吧。”
希望邢国公与郕国公能尽快平定安西都护境内的动乱,也希望安定能尽快自蜀中攻入吐蕃,遏制住对方扩张的野心。
说不定在这样的好消息面前,他的疾病就能够不药而愈了。
或许他的病症,也是因为这些野心勃勃的蛮夷所导致的。
但这些战事的成果大概没那么快。
并未从西域折返吐蕃的钦陵赞卓,凭借着和裴行俭斡旋中获得的经验,将一度为裴行俭所用的戍防经验,用在了西域这头。
这两个月间,他对西突厥与回纥的联兵做出了一连串的安排,愣是将居中斩断安西都护左右的西州打造成了铁板一块,将匆匆回援的独孤卿云拦截在了西州之外。
这还不算完。
那些西域的胡人多的是见风使舵的角色,见大唐自中原发出的兵卒还未出玉门关,反倒是那西突厥与回纥的联兵已占据了两州,还行将朝着下一州进发,前来投奔的不在少数。
一时之间,就连去岁已被大唐出兵镇压的龟兹都又多了些异动。
而被李治同
样寄予厚望的另一路兵马,还在雪山之间跋涉。
李清月朝着掌心哈了一口热气,望向前方的目光愈发凝重。
千丈之高的山岭路途,纵然因为还在七月的缘故,并未彻底被白雪覆盖,但“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绝不是一句随便说出来的话。
昨日上午还有高照的日头驱散了山中浓雾,到了下午便下起了冰雹。
更麻烦的是,往前方探路的士卒方才来报,再往前走,地面愈发湿滑。
马有革履蹄铁,能在这样的山道上缓步而前,人却来不及在仓促之间获得用于这么多人的脚马子,只能尽量以征调来的铁片与步片,在那辽东草絮鞋的鞋底捆绑出防滑的形态。
饶是李清月的体力不能按照寻常人的情况来估量,在又走出了一个时辰后,都已觉得脚底像是有着逾越千斤的力道,正在拉拽住她的脚步。
可算算原本预计的路程,今日又还远不到停下的时候。
“让走不动的将分发下去的肉干和饴糖都吃了。”李清月低声朝着随行的黑齿常之说道,就见对方当即迈着大步往回走去。
这两种物资在军粮中确实奢侈,可对于要面对高原反应的兵马来说又确为必需之物。
该当庆幸,在益州筹备军粮的段宝元和她往来甚多,也知道她绝不会无端提出这样的需求,宁可暂时搬空州府也将东西都先给供应了上来。
可即便如此
“西域黄沙之中的作战和藏区冰原之上的情况是一样的,一旦开始走了就不能停下来。”
李清月朝着发声之人看去,就对上了薛仁贵的脸。
他继续提醒道“大总管已将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既为将领,便不能再对余下的事情耿耿于怀。”
“何况,这些士卒看着大总管行于队伍之中的表现,各个都比平时憋着一口气,反倒是您若对他们个个嘘寒问暖,让他们在稍显疲态的时候就暂歇脚步,才是真要让他们永远留在此地了。”
李清月将自己的袄子又扯紧了些,但依然没忘记将那件仿佛是为领路而生的披风拉扯端正,闷闷地应了声“嗯”。
她当然明白薛仁贵话中的意思,可这出自大渡河进军藏区的决定乃是她的谏言,她便总觉得,自己对于参战的每一个都需要负责。
但好像她能做到的,也只是让人将队伍之中倒下的士卒就地掩埋,再将他们的名字都给一一记录下来,作为回返后发放抚恤的文书凭据。
再便是
当临近入夜的安营扎寨中,在士卒上奏周边的木柴已不够供给取暖烧水之时,李清月朝着周遭临近雪线的寸草不生看了一会儿,忽然指了指后方的粮车中覆盖了油布的那一批。
“去将木炭分发下去,节省着点。”
木炭薛仁贵闻言朝着动静发出的方向去看,发觉那数目还当真不少。
“大总管哪来的那么多木炭”他惊奇发问。
李清月指了指唐璿,“他给我
建议的,说蜀中冶铁业发达,木炭库存必定奇多。只要此战能打赢,陛下不会计较我从铁官抢木炭。若是打不赢”
“以吐蕃那等条件,打不赢我们也回不去,还不如赌一把。”
薛仁贵看了唐休璟那张乍看起来温吞老实的面容有好一瞬,没从这等激进的决定中缓过神来,可偏偏也就是这个决定,让这支仿佛已因今日赶路冻僵的队伍里,骤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薛仁贵听得出来,那分明是对今日还能吃上一口热饭的喜悦。
李清月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罗盘校准舆图方位,一边继续说道“我选择这条路就已经是在冒险了,难道还怕再多冒险一点吗”
唐璿敢赌,她作为对方的上司,当然也敢赌。
可这句在她自己看来轻描淡写的话,听在薛仁贵的耳中,却很难不让人心头一震。
在她面前随后点起的炭火和那些士卒小队中升起的一样微弱,就连所用的饭食也和士卒的并无区别,薛仁贵却觉得,自己仿佛已能从这簇微弱的火光中,看到一道被投照到放大的身影,让人不由为之心折。
“薛将军,算起来我们的运气也已不错了。都说甘松岭因山崩的缘故道路不通,乃是个行军之中的变故,但走这片大雪山也就不必穿过甘松岭上潜藏水泽毒气的草地。”
“比起一脚陷落到泥坑里,我可能还是更想一步步脚踏实地一点走。你说是吧”
“”
炭火不足以燃烧整夜。
队伍中的声音很快在这片避风的营地中慢慢消失,仿佛通过这样的方式便能让自己节省掉一点消耗。
而后在晨光重新投照于营地之上的时候,将四处细碎的动静从合用的被褥之下唤醒,变成营地之中整军的一声声口令。
然而当李清月也已重新整装待发的时候,却看到还有人坐在炭火堆的旁边。
薛仁贵迟疑了一瞬,还是奏报道“昨夜火还没灭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有人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跟他相熟的人上前去推了推,便发觉他早已死了。”
这让剩下的人再不敢对这些人有所动作,生怕是自己的这一碰才让人丧命此地。
可在高原与寒冻的气候中,这确实是再常见不过的情况。这些人也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薛仁贵道“等队伍开拔之后,我会让人去按照常例收敛尸体的。”
李清月站定了有一瞬,目光短暂地掠过了他们来时的那条路,这才回道“我知道了。”
这一个个还未起身的身影,像是一尊尊形态各异的墓碑被安插在这条道路之上。
却也在同时,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他们即将起行的动静所惊,有一列飞鸟从白山之间飞掠而起,朝着更深的雪原方向而去。
在这样一片令人五味杂陈的景象面前,李清月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最终并没有说出口。
理智告诉她,她必须牢记薛仁贵昨日说的那句话,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还会继续发生的死亡上。
理智也告诉她,吐蕃一旦夺取吐谷浑威逼中原,死的人远比现在更多,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机会。
感性,却让她很难不觉得心中压着一块巨石,将悲悯与无奈变成了一股无法宣泄出口的东西。
但在最后,李清月心中的百般思绪回转,都只变成了口中有些变调,却也依旧掷地有声的一个字。
“走”
继续往前走
只是在大军开拔之中,唐璿又看到李清月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抹了把脸,口中嘟囔“休璟,你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不是比之前更高了”
要不然,怎么大早上的,就有雪花飘落到了她的脸上。
而后,变成了一片被风吹化的凉意。
当他们终于走出这片沿河高耸的山岭,前方出现的不是再起一座的山峰,而是绵延往北的草场之时
已是龙朔三年的八月。,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