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触碰探春红肿的脸颊。
贾政讷讷不语,此时见王夫人这番慈母模样,回想方才若非赵姨娘挑拨,他也不至于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探春头上,于是便猛地转身去看角落里的赵姨娘,这一看,便见赵姨娘萎靡不振地缩着,半张脸面被鲜血染红,颧骨上裂开的红肉依稀可见。
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再看被王夫人爱怜地抱着的探春,一时间恨屋及乌只想着有其母必有其女,便狠心道:“你将她送到荣国府去,老太太若问,你就说我看不得她被人教唆着与自家兄弟勾心斗角!”
“老爷……果然这样说?”王夫人试探地问。
“一个字也不许更改,咱们一家虽穷,但也要有骨气,哪里容得旁人给个一星半点好处,便兄弟阋墙的?”贾政冷笑道,说罢,便甩了袖子向外去。
“老爷……”赵姨娘满心悔恨,见贾政头也不回地走了,拿着手待要去摸自己脸颊又不敢,转向王夫人嗫嚅道:“还请太太给请个大夫。”
“姑娘伤成这个样,哪里还有空给你请大夫?”王夫人着急地道,叫彩云背着探春,又心急地说:“叫人快备下轿子。”重重地看了赵姨娘一眼,便一径地向外去。
“太太——”赵姨娘挣扎着站起身来,见王夫人的背影前所未有的得意,难得地顿悟道:探春那般心高气傲,怎会去亲近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寡妇?都怪她糊涂,竟听信了王夫人的话。
“姨娘,香炉里的灰存了不少,姨娘赶紧地按在脸上止血吧。”赵姨娘的小丫鬟鹊儿捧了个香炉过来。
赵姨娘一把将香炉推开,待要呵斥鹊儿,又撕得脸颊疼,“你叫人去请大夫……”
“姨娘别糊涂了,探姑娘成了那样,老太太不定要怎样罚你呢。太太请的大夫开的药,你敢往脸上使?”鹊儿说罢,便用手抓了一把香灰向赵姨娘颧骨上按去。
颧骨上仿若又被撕裂一次,赵姨娘哎呦哎呦叫着娘地倒在炕上,咧嘴骂道:“没良心的奴才,毁了我的脸看我不撕了你的皮……”忽地听见面前衣料悉索声,只当贾政回来了颇有些惊喜的抬头,见贾环呆呆地站在她面前,顿时又泪如雨下,“环儿……”
“姨娘挑唆父亲将探春姐姐打个半死?”贾环被赵姨娘的奇怪模样吓出冷汗。
“并不是这样,姨娘是被奸人所害!”赵姨娘咬牙切齿地道。
贾环又被赵姨娘的狰狞面孔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忽地横眉冷目道:“姨娘也太歹毒了一些!虎毒尚且不食子!”
“环儿……”赵姨娘忙向贾环伸手。
贾环向后躲去,恰撞在一人温暖的怀中,便紧紧地抱住那人,不敢再看赵姨娘那又是香灰又是鲜血的面孔。
“三爷,咱们去外头玩去。”彩霞轻声道,瞧着赵姨娘狼狈模样叹息一声,便依着王夫人吩咐,半抱半扶地将贾环搀扶了出去。
“完了,彻底完了。”赵姨娘嘴角微微蠕动道。
且说贾政一房搬去东边花园子里后,王夫人、赵姨娘二人你来我往,又有探春从中调和,足有几年不曾分出胜负,大有势均力敌之势。
如今赵姨娘如花似玉的面孔被毁,显然是再没了翻身的机会了。
王夫人陪着贾母坐在荣庆堂正房碧纱橱中,嘴角藏着笑,与赵姨娘十几年的恩怨终于有了了局,她心下大呼痛快,只觉探春这次自己翻身也难了,贾环那小兔崽子见他亲娘垮了,怕也恨不得亲自去踩上两脚呢。
“老太太别为探春丫头伤心了,我每常劝探春远着她姨娘,偏这丫头重情,时不时,就爱与她姨娘闲话解闷。”王夫人握着帕子抹泪道。
贾母端坐在床边,望着奄奄一息的探春,又见湘云跪在床上握着探春的手,便叹道:“是探春丫头咎由自取,古人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她明知她姨娘心术不正,还一味地偏袒她姨娘,不知珍重,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也怪不得旁人。”
“是。”王夫人唏嘘道。
“你回去吧,琏儿院子里那姓孟的没两月便生了,你不用常过来,免得冲撞了。”
“是。”王夫人又答应了一声,见这边无事,便领着彩云几个向外去,行到外头,望见随着孟氏过来的碧莲畏畏缩缩地站在跨院边,便冲她招了招手,待碧莲走近,便问:“可是缺了什么东西?不伺候好孟氏,又来这边做什么?”
碧莲轻声道:“回二太太,要用的东西,奶奶都给配上了。奶奶还另外打发了一个丫头温屿照料孟娘子。只是……”
“什么?”王夫人微微挑眉。
“只是我们才来,就听说一位姑娘挨了打,孟娘子只说是我们害的,便叫我来跟老太太、老爷请罪。”碧莲悄悄地打量王夫人,一边心叹这贾府还是个国公府呢,怎地没有洪府阔绰?
“与你们不相干,不用多挂心。”王夫人抬脚向外去。
碧莲还待要再说,见王夫人已经抬脚去了,心下冷笑果然南北两地的贵太太都是一样的,个个都当与她多说两句话便是有*份的事,来日方长,且看哪个得意到后头。想着,又见贾母院中婢女堤防地过来,便对那婢女笑了一笑,转身慢悠悠地向后去,一路上将贾府各处风光看了一遭,见一处,便不免怀念起总督府的富丽堂皇,看一处,不由地又心恨此处不归她所有。
这般转回许青珩院子里,见几个婢女盯着她,便冲那婢女一笑,瞧见院子里花坛中种着一丛凤仙花,便摘了一把凤仙花,又折进如今她与孟氏二人同住的半间院子,进了屋子里,见温屿陪着孟氏说话,就对温屿道:“温屿姐姐且去寻两粒白矾来吧,孟娘子许久不曾染过指甲了,我且替她染一染,二爷一准要回来呢。”
温屿瞧着碧莲摘的花,心道她好不见外,笑道:“孟娘子也该好好打扮打扮,女人不打扮没个精神气,自己也不自在。”说着话,便起身向外去。
“捣凤仙花的小罐子,也请温屿姐姐给寻一个。”碧莲堆笑着亲自送温屿出门,待温屿出了门,当下便变了脸色,木着脸转过身,将这小小的三间房看了一看。
原来,许青珩将孟氏、碧莲两个安置在了她院子西北角处连接的半个小院中,但凡她们二人有个什么动静,许青珩那边都能一清二楚;但许青珩那边有个什么事,她们二人是无从知晓了。
“……琏二奶奶果然跟琏二爷一般宅心仁厚,你看她送来的蚊帐被褥枕席,无一处不妥帖。”孟氏坐在一张圆桌后,轻轻地抚摸着小腹。
碧莲立在门边轻声地冷笑道:“你道她在乎这些?她们大户人家的千金,喝的水都比我们吃的饭值钱。”
“话也不能这般说,咱们跟她非亲非故……”孟氏打了个冷颤,忍不住道:“万一被人识破,你我二人要如何自保?空口白牙的就赖上人家,我倒无所谓,只可怜腹中小儿……贾家是万万不肯养下这个跟琏二爷没有一丝瓜葛的孩子的。”
“吃你的燕窝吧,何必想那么多呢?”碧莲撇了撇嘴角,缓步坐到孟氏面前,拿着一路奔波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摩挲孟氏面前圆桌腿子上的浮雕,见孟氏犹豫不决,唯恐孟氏被许青珩的怀柔之计糊弄住,便冷笑道:“那贾二爷与你有什么干系?便是你曾倾心于他,也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莫忘了,你如今的意中人不过是个好不容易勾搭上高门贵女的穷酸书生,若叫那户人家知道你意中人跟个放荡不堪的寡妇在荒山野庙里有了野种,你道你意中人还能得偿所愿地娶了高门贵女?”
“你何苦这样逼迫我?你明知我在孟家已经没了立足之地?”孟氏着急道,一急之下,肚子便又疼了起来。
碧莲冷笑道:“何苦?活该你们一对狗男女被我逮到,你道我不知你与那书生本想将我置于死地?亏得我机灵,先偷了你与那书生的定情信物,又早早跟你娘家侄子有了联络,如此才侥幸逃过一劫。”
“那倘若,琏二爷回来了呢?你与我侄子分了我的钱财安生过日子就是,何必硬生生将我拖到荣国府来?”孟氏欲哭无泪地道,心恨当初与意中人一时情浓意切,被碧莲在荒山野庙里看了个正着。
“你放心,依着江南、京城一带传言,琏二爷便是不死,没个一年半载,他也回不来呢。”碧莲咬牙道。
孟氏听碧莲提起贾琏不死一事时眼神十分乖戾,试探地道:“你昔日不也曾倾慕琏二爷么?怎地如今会这样恨他?况且,你恨他,就去寻他报仇,又与贾府奶奶有什么干系?”
碧莲想起贾琏在莲花池边的疾言厉色,登时狰狞着面孔道:“你那玉面书生先斯文扫地与你这寡妇私通,花了你的钱财又说与高门贵女有了婚约,你骨头贱心甘情愿地放了他走。我与你不同,我绝不是面团一样任由人揉来揉去的人,既然琏二爷是为了琏二奶奶洁身自好远着我,那他死在广东才好,若是哪一日回来了,我便要叫他知道什么叫做物是人非、物在人亡。”
孟氏不禁打了个冷颤,眼睛望向碧莲衣襟处,思忖着只怕碧莲将他们的定情信物藏在衣襟里了。
“你最好像我爹爹那样,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不然,我将你跟你那相好的事抖出去,你相好的要恨你一辈子了。”碧莲拿着手指勾勒孟氏的鬓角。
孟氏回想起洪二老爷那疯狗一般的模样,颤了一颤,再想碧莲心狠如斯又无牵无挂,不像她牵挂甚多,顿时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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