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狐疑那孟氏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胆量连夜搬家,又试探道:“隔壁家孟太太怎地连夜就走了?也不知他们孤儿寡母的,能去哪里?”
赵天梁笑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洪姑娘叹道:“怕是她昨日被爹爹吓到了,她是娇生惯养的好人家的女儿,比不得我这么个……”说着,便落下眼泪来。
赵天梁慌张地劝道:“姑娘何必这样想?姑娘也是……”待要劝说她,又想她连个名字都没有,于是又不知从哪里劝起了。
洪姑娘落了泪后,略等了一等,望见洪二老爷坐在椅子上打盹,就柔声笑道:“爹爹这个样,若是戴个官帽,果然就像是个大官了。”说罢,细心地拿着帕子去擦洪二老爷嘴边流下的涎水。
这一动,洪二老爷恍惚地惊醒,随后满嘴叫嚷着帽子,便从椅子上起身,拖着洪姑娘就向后衙去。
“哎,爹爹,莫打搅到贾大人办正事。”洪姑娘用力地向后挺着身子,步伐凌乱地被拽着向前去。
赵天梁在心里哎呦一声,心道自己高估这野姑娘的教养了,忙快步跟了过去,见洪府的长随要偷懒躲在大堂不跟同去,唯恐洪二老爷在贾家人眼皮子底下出事,便连声催促洪府长随:“几位哥哥快些跟着去吧,若是出了什么事,如何跟洪大人交代?”
洪府长随们懒懒地道:“哥哥若怕,出了事,左右都要叫姑娘担着,若不是她看上了贵府二爷,二老爷哪里会来这边玩耍?”
赵天梁一噎,又催请了几次,好歹催着几个洪府的长随一同进了后衙,到了后衙里,便见那洪二老爷呆呆傻傻地流着涎水,头上歪戴着贾琏的官帽,手上还捧了卷宗在那歪着头看;再看贾琏,便见他并不去看洪姑娘,只袖着手嘴角含笑地望着洪二老爷;那洪姑娘则眼巴巴地盯着贾琏看,嘴上不过说些打搅请贾大人见谅等话。
赵天梁心道若这洪姑娘上头有个母亲,不知道要如何挨训呢。
“贾大人,这个是什么字?”洪姑娘手指指向书案上青花瓷笔洗上的几个狂草小字,“仿佛在家里的门帘上见过,到底是什么字,我又不认得。”
“是个钱财的财字。”贾琏从洪二老爷身上转了转头,认了认字,看那洪二老爷十分憨态可掬,便对他招了招手,拿了帕子给他擦了嘴角,又极有耐心地对他道:“二老爷跟着我学一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那洪二老爷身边虽有无数人伺候,但自幼众人看他痴傻说话艰难,便只管让他锦衣玉食、替他收拾烂摊子,并不怎样教导他说话,写字规矩等,更是没人想过,如今洪二老爷听贾琏这样说,嘴张了张,发不出声来,就望向洪姑娘。
洪姑娘紧挨着书案站着,将贾琏说的话字数数了一数,恰是笔洗上的字,就笑道:“贾大人,我爹爹学不得这些,不如,贾大人教给我吧,待我回去后,慢慢去教爹爹。说来……我连个名字也没有,贾大人既然知书识字,不如,就给我取个名字……”
“来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贾琏依旧温和地望向洪二老爷,见洪二老爷还看洪姑娘,便用手轻轻地将他的脸拨了过来。
洪二老爷依稀明白贾琏是叫他跟着他说话,奈何一把年纪只会些每日常听到的字,这会子乍然去学,又学不明白;既不明白,他便又忍不住发疯,于是两只手猛然就向贾琏面上抓去。
“二爷小心。”赵天梁忙叫了一声。
“贾大人。”洪姑娘也跟着喊了一声。
只见贾琏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地握住洪二老爷两只粗壮的手腕,依旧不动如山地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洪姑娘紧紧地抿着嘴,见贾琏与洪二老爷僵持着,心里便思量着贾琏那般子弟,怕给家里婢女取过的名字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了,这般,他竟然连随口胡诌的名字也不肯给她一个;既然他这般看她不起,她就等着洪二老爷掐住他脖子后,再救他一救,如此,也算是他欠她一个人情了。心头正盘算着,耳边忽地听见一声含含糊糊的“君子”,心登时一跳,再看,就见洪二老爷僵硬着的两只手臂已经软了下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贾琏鼓励地看着洪二老爷,又说了一遍。
洪二老爷受到鼓励,憨憨地一笑,又将君子两字重复一遭,待贾琏将那句话重复了不下一百遍,洪二老爷便也能含含糊糊地将这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
“二老爷果然聪明。”贾琏赞许道,又对赵天梁道:“快去拿了二老爷爱吃的点心来。”
赵天梁心里糊里糊涂,暗道这洪二老爷喜欢的点心是什么?随后又想胡乱拿些点心过来就是,于是退出这后衙,到后厅上令人端了一盘子鸡油小点心来,瞧见贾琏拿着点心连哄带夸,就劝着洪二老爷高高兴兴地吃了一盘子。
“时辰不早了,再备下轿子,送二老爷回总督府去。”贾琏拿着帕子给洪二老爷擦过嘴角,又对赵天梁吩咐道。
赵天梁忙答应着,吩咐人备下轿子,便亲自将洪二老爷、洪姑娘并四个长随送到衙门口,请洪二老爷上了轿子后,便在前头领着轿子,回头望见跟在轿子边的洪姑娘恍恍惚惚,心下就觉好笑,暗道瞧二爷的意思,是也瞧着洪二老爷好使,要跟洪姑娘抢下洪二老爷呢。
赵天梁一直将洪二老爷送到总督府前院里,待跟洪府管家交代了洪二老爷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后,便又领着轿子去了。
却说赵天梁一走,那洪二老爷好不容易学会了一句话,便急着要去跟洪和隆炫耀,于是立时又拉着洪姑娘向洪和隆的书房去。
洪姑娘依旧像往日那般用手轻轻地在洪二老爷掌心里掐,却见洪二老爷不似往日那般顺着她的心意停下脚步,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再顾不得去迷恋贾琏了;原来她虽在心里憎恨洪二老爷毁了她这辈子害得她这辈子都不能似寻常女子那般嫁人相夫教子,却也清楚明白,若是一朝她不能再“驾驭”洪二老爷,便是连如今这苟延残喘的日子也过不得了。
洪姑娘心思飞速地翻转时,洪二老爷已经步伐笨拙有力地迈进了洪和隆的书房。
“君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洪二老爷挺胸抬头,声若洪钟地道。
书房里正拿着丝巾抹剑的洪和隆吓了一跳,那剑一抖,就将他虎口抹出一道口子来。
洪和隆甩了甩伤着的手,疑惑地想:方才当真是他二弟说的话?于是道:“你再说一遍。”
“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洪二老爷抓了抓头,挺着胸膛又说了一遍。
头回子听见二弟说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洪和隆拿着帕子往虎口一摁,就抖着满面络腮胡子高兴道:“不错不错,我家和昌也能说出这么一句大道理来,来人,快快叫太太摆下香案,我要将此事说给泉下老太太听。”
见洪和隆大喜,洪二老爷便越发卖力地仰着头将这话学了又学。
“……大人,这话是琏二爷教的。”洪姑娘偷偷觑了眼洪和隆。
洪和隆唯恐宝剑伤到洪二老爷,便一边将宝剑高高地束在墙上架子上,一边冷笑道:“果然是将自己个当成贾家的人了,才一句话,都要替他邀功。”
“大人不觉得这话,有些弦外之音?”洪姑娘踌躇道。
洪和隆一顿,回头瞪了眼畏畏缩缩的洪姑娘,“你也知道弦外之音四个字?”
洪姑娘顾不得洪和隆的嘲讽,在心里将对贾琏的迷恋与驾驭洪二老爷的好处稍稍权衡,便立时选了后者,“我虽没读过书,但也晓得这话不是什么好话……今儿个过去,听着贾家里头的人正议论咱们府上呢。”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洪和隆在广东几年,早已经是赚得身价百万,因此事原是官场上你知我知的事,他素日里也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此时听洪姑娘这么一说,又想起贾琏先前也不是对他十分恭敬——不然,也不会连收下洪姑娘这么个小忙也不会帮——贪赃枉法是一桩事,被人冷嘲热讽,尤其是教导不懂人话的痴傻弟弟来冷嘲热讽又是一回事,于是洪和隆立时怒上心头,听洪二老爷还在叫嚷,便怒斥道:“住口。”
洪二老爷吓得一哆嗦,立时躲向洪姑娘背后。
洪姑娘拿着手轻轻地抚摸弓着身子的洪二老爷,又冷眼旁观去瞧洪和隆待要如何对付贾琏。
“……你听见那贾家人说些什么?”洪和隆背着手,喘着粗气地房中走来走去,心觉虎口上帕子碍事,又将帕子也丢在一旁。
人人都道洪姑娘无人教导,自幼跟着洪二老爷胡闹,便也跟洪二老爷一般懦弱、呆傻,却不知她自幼无师自通学会了驾驭洪二老爷后,心思便也灵活起来,不然,她又从何处听说孟氏有意于贾琏的呢?如今听洪和隆问,犹豫一会子,又想洪和隆官这样大,来往的人没有不巴结他的,就道:“没听清楚说什么,但仿佛听见提起才来咱们府上蔻哥儿了。”
洪和隆眉心跳了跳,背在身后的手不禁握紧拳头,暗道戏子果然靠不住,竟然胆敢将替王爷办的事向外去说,挥了挥手,对洪姑娘道:“亏得你还分得清内外,领着二老爷出去!贾琏那边……你自己去使得,二老爷就不必去了。”顿了一顿,又道:“见了贾琏面,就收了心,好生照料二老爷,若叫我知道二老爷受了委屈……”又威胁地将洪姑娘打量一番,却见洪姑娘缩头缩脑的,洪二老爷却比洪姑娘更担惊受怕,竟是扯着洪姑娘恨不得立时逃到外头去。
“哎!”洪和隆无耐地叹了口气,又挥了挥手,就令洪姑娘领着洪二老爷退了出去。
在书房里转了一转,须臾,洪和隆便想那蔻官既然敢向贾琏处卖弄口舌,那便是卖番子火器的事确实属实了,如此却也不必多疑心蔻官;若是教训了蔻官,叫那蔻官到了王爷跟前搬弄是非令他与忠顺王爷生出嫌隙却也不妥当;如此,就该放过蔻官,只将那贾琏好生教训教训了。
但放眼天底下的教训,哪有抓了他的把柄来得实在。既然他敢绵里藏针嘲讽他取财无道,他便将他也拉拢进来,叫贾琏稀里糊涂地跟番子来往,坐实了贾琏将火器卖往海外的罪名,但看他不明不白地落下把柄在他手中后,还敢如何自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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