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只见这一脚下去,高几上摆着的两尺来高的红珊瑚登时重重地摔到地上,瞬间便四分五裂。碎掉的珊瑚一节节滚得到处都是。
蔻官头皮一麻,心道贾琏怕是将洪和隆得罪得紧了,忙上前堆笑道:“王爷莫气,他们那样人家的子弟,小的见得多了,催着叫他将人接回去,他是不肯的。若叫姑娘常常过去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达,他定跟猫儿一样抓耳挠腮琢磨着怎样偷了人去呢。”
洪和隆冷笑道:“不管他是偷还是接,我只要清净!”
“是,是。”蔻官低着头,瞅着那一地先还金贵如今碎成渣滓的红珊瑚,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琢磨着如何再去劝说贾琏,毕竟贾琏如今在洪和隆手下做官,虽不要讨上司欢心,也万不可将人给得罪了。
正思量着,耳边又响起洪二老爷疯疯癫癫的声音,分辨出女儿女婿几个字,蔻官便回过头去,这一瞧,便望见那洪二老爷竟扯着个女孩儿出来了。
那女孩儿用一方褪色的红帕子裹住满头青丝,身上也是一件褪去颜色后,叫人分辨不出是红还是灰的裙子。兴许是衣裳打扮过于朴素,又或者身上病弱之态正浓,竟显得这女孩儿容貌越发秀丽,惹人垂怜。令人虽知晓她的身世,也生不出一丝半毫的鄙夷不屑。
蔻官心道这般样貌的女子,便是在小户人家为奴做婢,也比在这总督府做个名不副实的姑娘体面;再看,果然就见几个小厮领着大夫毫不避讳地径直过来了;那女子也习以为常了,没有本点矜持地就大咧咧地站在众男人中间。
这般一看,蔻官心里越发凉了,暗叹这事若有人在意体面二字还好办,如今洪和隆不顾体面,这女子也不顾体面,这事越发不好善了了。
“二老爷,您这边坐。”小厮冲着一脸鼻血的洪二老爷极力和软了腔调,不料一出声,就吓得那洪二老爷一个哆嗦。
洪和隆瞪了那小厮一眼,温柔地对洪二老爷道:“左右贾琏儿衙门里也没什大事,你领着侄女去他衙门里转一转吧。嫁娶之事,”语气一顿,警告地瞪了眼畏畏缩缩却又窃喜的洪姑娘,“他做不得主,他家长辈都在京城呢,就休要再提了。若叫我知道谁再敢仗着有两分脸面就拿捏二老爷……”说着,就将一只铁锤般的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
洪二老爷只顾着躲闪大夫,丝毫未将洪和隆的话听进去。
那洪姑娘听到咯吱声就缩了缩脖子,因常听人提起她亲娘当年如何与人私通,便将洪和隆的弦外之音听去了;想到自己原本便不奢望明公正道地进贾家,如今竟还要似她亲娘那般偷偷摸摸,不禁在心中暗暗地恨起来。
蔻官因洪和隆的话如鲠在喉,心道自己这算什么,竟撺掇人叫个好端端的姑娘与人私通,忽觉身上一沉,抬头竟见洪和隆将手按在他肩上。
“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你且领着二老爷跟姑娘去贾琏衙门上转一转。”洪和隆嘴角挂着冷笑,见小厮要替他整理衣裳,便伸手将小厮的手甩开,也不管衣裳如何狼狈,便大步流星地向外去了。
洪和隆一走,洪姑娘立时伸了伸脖子向外张望,又几不可查地望了洪二老爷一眼。
那洪二老爷立时傻笑道:“走,走。”丝毫不在意脸上伤痕,一手拉扯着洪姑娘就向外去。
那洪姑娘被拉到蔻官跟前,不像作揖也不像是行万福地冲蔻官匆匆一拜,便低着头随着洪二老爷向外去了。
蔻官心头乱跳,琢磨着此事需跟去给贾琏打个底方妥当,于是忙跟在后头瞧着,见那洪姑娘不时给洪二老爷打去后襟上的尘土整理凌乱的头发,就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地就跟着洪二老爷出了大门。
门上的小厮等人也习以为常了,只有管家着急地呼唤四个长随跟在洪二老爷身后。
总督府门外往来之人,对见着洪二老爷拉扯洪姑娘出门一事也见怪不怪了,只是个个收好自己个的摊子并屏气敛息,唯恐弄出什么动静又惹得洪二老爷发疯。
蔻官冒出豆大的汗水,心叹这洪姑娘如此不畏人言,怕贾琏也拿她没辙了。
原当那洪二老爷要顺着大街走,谁知他虽懦弱,但仗着兄长权势滔天,竟是遇门就闯,径直从旁人家中庭横穿而过,抄了近路向知府衙门去。
蔻官心觉蹊跷,暗道这洪二老爷怎会聪明地知道抄近道呢?莫非他也是大智若愚?只是若当真是大智若愚,怎会将个野丫头当女儿?
再进入一户人家,竟依稀听见声声琴律,蔻官听那琴音十分耳熟,怔了一怔,心下疑惑这么兜兜转转,怎地就转到贾琏衙门隔壁去了?
“多好听的琴声。”洪姑娘很是艳羡地轻叹。
“琴!琴!”洪二老爷原本一根筋地直冲贾琏而去,听见这一声,立时又要奔着琴去。
“哎,爹爹,别惊扰了人家女眷。”洪姑娘作势要去拉扯洪二老爷,被洪二老爷带着向前跌了两步,又听长随阴阳怪气地说“姑娘别将二老爷扯倒了”,只得放开手,提着裙子紧追着洪二老爷去。
蔻官一头雾水,见那洪姑娘提起裙子露出好一双大脚,又想,难怪贾琏要婉拒了,便是贾家的婢女也没有这般行事的。
这般想着,又见这庭院中的婢女个个抱着头四处逃窜,唯恐洪二老爷出事,就忙也跟上。
这一跟,就见绕过甬道后,进了一处幽静小院,院子中海棠树下,那方才弹琴的寡妇被堵在一处六角亭子中。
那寡妇因家里没个当家人,只得强撑着笑脸令人去沏茶倒水,战战兢兢地看那呆傻的洪二老爷坐在她方才坐过的月牙凳上用粗壮笨拙的手指头粗鲁地在琴弦上戳弄。
“爹爹仔细伤了手。”洪姑娘一脸焦急地跟上去,两只手轻轻搭在洪二老爷肩上,无耐地望了眼那年轻寡妇,“爹爹,你吓到人家太太了。”
洪二老爷顺着洪姑娘的话,便抬头望了一眼握着帕子强撑着笑脸立在海棠树下的年轻妇人,只一眼便无甚兴趣地扭过头来继续在琴上戳弄,不经意地一抹弄出琴音,顿时献宝一样地引着洪姑娘来看。
“不知洪二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二老爷请吃茶。”那妇人待茶水送来,便哆嗦着手,亲自将一盏茶水递到洪二老爷手边。
洪二老爷只顾着“弹琴”给洪姑娘听,并不吃茶。
“……这位太太,我们老爷玩一会子就走,他跟个小孩子一样,你不用太害怕。”洪姑娘轻声道。
寡妇听了,勉强对洪姑娘笑了一笑。
蔻官心叹洪姑娘眼中洪二老爷是个小孩,这寡妇眼中洪二老爷可就是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粗鲁男子,记起方才入门时所见门上匾额替着的事个孟字,便对那妇人拱手道:“孟家嫂子,洪二老爷是来寻隔壁贾家二爷呢,你且打发人去请贾二爷过来将洪二老爷接去吧。”再看那寡妇生得杏脸桃腮,如云鬓发满满堆在后脑上,又应着若要俏需戴三分孝这话,穿着件极为素净的罗纱衣裙,竟好似二八年华少女般,容貌比那洪姑娘更胜一筹。
“是。”孟氏低着头,忙要退出去打发人去请,忽地听见叮地一声弦断之音,回过头来,果然见香炉之后的古琴断了两根琴弦,古琴之后,洪二老爷呆呆地望着被琴弦割破的手指。
孟氏心里道了一声不好,才想着如何跟总督府交代,便见那洪二老爷一呆之后,霍地从那描画着唐朝仕女的凳子上坐起,两只蒲扇大的手抄起长琴就向几步外的柱子砸去。
“爹爹!”洪姑娘唤了一声,顾不得跟孟氏赔不是,就忙去拦洪二老爷。
洪二老爷轻轻地将洪姑娘一推,就令洪姑娘滚出了这盖着青瓦的六角亭子,额头磕在了台阶上。
“二老爷伤到手了!快请大夫!”
孟氏头晕目眩地点头,先开口请人请大夫,随后又令人去请贾琏,再之后瞧见洪二老爷暴戾地将凳子、玉案、香炉踹开,又将这小院里原本枝繁叶茂的花丛折腾个遍,最后捂着手指呜呜地哭,哭了一会子,又满口喊女儿。
孟氏被吓得目瞪口呆,又要躲避洪二老爷胡乱扔来的东西,又催着洪家的长随赶紧去劝下洪二老爷,几步之后,见那洪姑娘踉跄着向自己倒来,便伸手将她搀扶了一把,见那洪姑娘无力地歪在自己身上,虽嫌弃她一身狼狈,但又想着这也是个苦命之人,且还需她拦着洪二老爷,便伸手将她稳稳地抱住。
“爹爹!”
洪姑娘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后,就见正在寻找洪姑娘的洪二老爷如发疯的黄牛一般推开长随、蔻官,直冲洪姑娘奔来。
孟氏吓得面如金纸,只觉地动山摇一般,待要躲开,又觉动弹不得,低头,则见洪姑娘满面嘲讽地紧紧箍着她的腰肢。
“这……”孟氏尚且不及分辨出洪姑娘的神色,就见那呆傻的洪二老爷奔来连同她与洪姑娘一同搂在怀中连声地喊着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