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紫英啐道:“人家大喜之日叽歪什么呢?若不是你一张脸还有可看之处,人家肯叫你来凑数?”
胡竞存也不敢声音太大,只是眼瞅着街上男女皆看他们有些不自在,望见贾琏含笑不时对街边百姓点头,低声冷笑道:“琏哥儿,你做什么呢?”
贾琏低声道:“我这是怕后年中了状元跨马游街的时候不习惯,先练习练习。”
胡竞存听说贾琏要中状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间也不将街上百姓指指点点放在眼中了,只跟旁人一起拿着贾琏取笑。
众人及时地进了黎家在京城的宅子里,只见这宅子老旧得很,一瞧便是多年无人居住且也无人乐意休整,众傧相簇拥着许玉珩向黎婉婷此时住着的院子去,径直进了院子到了香闺廊下。
“现在开始催吗?”众人簇拥着许玉珩问。
许玉珩也看向站在门边的曾卉家的。
曾卉家的笑眯眯地将各有千秋的少年们一一睃了一遍,笑道:“你们只管催着就是。”
言下之意大有门外人尽管催,屋子里新娘何时出来自有新娘娘家人定的意思。
傧相们听了这话,便推国子监的翘楚去催,胡竞存往日里很有些目中无人的架势,此时当真叫他去催,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哎,你们瞧。”虽不是傧相,但自觉跟许玉珩分外要好不能不来的薛蟠穿着一身紫红袍子不知何时也混进了接亲的傧相队伍,此时他拉着许玉珩、贾琏的袖子,示意他们向墙上看去。
许玉珩、贾琏乃至胡竞存、冯紫英等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瞧见二十余步外花墙上的海棠、桃花样的镂空墙洞里不时有女儿家的鬓发、芙蓉面掠过,此时他们看去,那墙洞上才没了人。
“你们说,她们看谁的呢?”房在思情不自禁地去整理衣襟。
“应当是看我的。”胡竞存先前推辞不肯作诗,此时却也拿出了真本事,迈着步子走到廊下便作起催妆诗来。
四月的风中卷着些许的柳絮氤氲着些许的槐花清香,最先指过去的薛蟠低声道:“咱们快别看了,不看她们才敢看过来。”说着,先掩耳盗铃地低着头只斜着眼睛去看。
别人家的闺秀都是什么模样的呢?
不独贾琏,冯紫英、许玉玚心里不免也好奇起来,正待好奇时,只见一方嫩绿的帕子随着风慢慢地飘了过来,挟着馥郁香气直接向众人头顶飘来。
薛蟠先人一步,跳起之后一伸手将帕子抓到手中,促狭地递给许玉珩:“新郎官去那墙边问问这是谁的帕子,指不定今儿个能双喜临门呢。”
许玉珩怎敢在大喜之日生事,斜睨了薛蟠一眼,“蟠儿成亲后就出息了,连我都敢戏弄?”
薛蟠闻言,又递给许玉玚,急等着来看一出才子佳人如何因缘际会成就一段良缘的。
许玉玚接了帕子,展开一看,立时递给贾琏:“给琏二哥的。”
冯紫英、房在思不解,就连许玉珩都凑了过来,却原来那云霞一般清透的丝帕上,绣着两朵淡红莲花。
“胡说什么呢,兴许人家爱莲,你就弄出这句话来。”贾琏啐道。
房在思嬉笑道:“说到爱莲,还有桩笑话呢,我家八妹这两月不知着了什么魔,先前爱傲雪红梅,如今爱出水芙蓉。屋子里挂了一幅周敦颐的《爱莲说》,院子里也摆了几个水缸养着水莲花,就连衣裳上也绣起莲花来。我母亲还说,干脆给她改名叫小莲得了。”说罢,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待见众人蹙眉看他,尤其是贾琏想也不想地将帕子塞在他手中,登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抓耳挠腮起来。
“你去送吧,兴许是你妹子的,也就免了其他人唐突了你妹子。”许玉玚素来就知道房在思没头脑——不然他当初也不会随着胡竞存跟自己姐夫黎碧舟作对,此时眼瞅着众人跟贾琏玩笑的时候,他自动接了上来,自然要他去送。
房在思心一跳,暗道该不会当真是他妹子的吧?心觉许玉玚是无中生有诋毁人,心下有些不喜,便接了帕子大步流星地向花墙走去,遥遥地听见花墙后细碎的声响,走进了,却又听花墙那边鸦雀无声了。
“这是哪位姐姐的帕子,房某特来奉还。”房在思谦恭地在花墙边作揖,随后伸着手探出墙上的海棠墙洞,扭头望见天上大红喜字的风筝飘着,耳朵里细细去听枪那边的动静。
只听见些许的环佩叮当声,便觉隔着墙有人去扯帕子。
房在思手上暗暗用力,偷偷隔着格子望了一眼,见来接帕子的人并非他妹子或者他妹子的婢女,不由地松了口气,只觉若不是,许玉玚自然就不能再拿帕子上的“莲二”取笑他了,才松了一口气,便忽地听见隔墙哎呦一声,随后有女子娇呼“有蛇”。
这样常年不住人的老宅里有蛇实属寻常,房在思一听,立时要用手撑着翻过花墙去打蛇,谁知这墙被他一按,立时轰地一声倒下,灰尘高高地仰起,呛得他灰头土脸地咳嗽个没完。
“哎压到人了,快来救人!”站在墙边的婢女脸色苍白地叫道。
飞尘落下些许后,站在黎婉婷房门前催妆的人一瞧,果然望见倒塌的一截矮墙边有几个披着锦绣衣裳的女子倒在地上。
薛蟠搓着手道:“快去救人!”见其他人去了,才要去,就被贾琏拦住。
“你去做什么?叫他们一没成亲二没定亲的去。”贾琏眯着眼,思忖着这也算是相亲大会了。
薛蟠心痒难耐,却心知那边的大家闺秀不是他能唐突的,于是随着贾琏、许玉珩在这边站着,过一会子了,依稀瞧见冯紫英替一位大家闺秀推开身上土石后,那大家闺秀略跛着腿脚露出玲珑有致的身姿。
薛蟠心下再按捺不住,硬拖着贾琏去那花墙边看热闹。
“果然是依着喜好救人呢。”薛蟠在贾琏耳边说,虽说被花墙上的土石压着,众女都略受了伤不免有些花容失色,但在薛蟠眼中,眼前俨然是一片美不胜收的场景,待见胡竞存涨红了脸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搀扶那位纤巧灵秀、清丽绝俗的,便在心里鄙夷胡竞存行事瞻前顾后;又见许玉玚已经与一位稚气未脱却温润清雅的女儿看对了眼,二人竟是只顾着害羞连压在那女子裙子上的土石也忘了移开,不免心叹这可比看话本子有趣多了。
“咳咳。”贾琏咳嗽一声,示意在场的傧相们这些女儿的长辈们过来了。
贾琏示意后,在场之人男子目不斜视,再规矩不过了;女子们也腼腆地低着头不言不语;方才惊呆了的丫鬟们立时上前帮忙。
“哎呦,这是怎么了?”夫人们脸色煞白地过来。
薛蟠扭头回避,贾琏眼尖地瞅见墙角露出半条蛇尾,立时跨过矮墙将那蛇尾遮住。
“对不住得很,这宅子原是想彻底推了新建,就没收拾过,没承想今日偏就倒了。”黎太太匆匆地从黎婉婷房中出来,走到这墙边就满脸惭愧地赔不是,也顾不得黎婉婷那边催妆的事了,立时与儿媳房氏一同张罗着令仆妇抬了软轿子来将收了伤的女子抬走看大夫,见老墙上砖头都粉碎了众女只是轻伤,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因是黎家大喜之日,众夫人便也给黎家两分颜面不立时追究此事,再看立在自家女儿身边的公子哥个个英俊不凡、器宇轩昂,心下约莫明白这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便顺着黎家人的安排,各自心疼去看自家女儿。
“哎,怎么会出了这桩事?”黎太太愠怒地道。
“我们瞧见是房兄弟来推墙墙才倒的。”薛蟠指着房在思道。
房氏并房在思之母一呆,黎家的院墙年老失修是一回事,房在思没事推墙就是另一回事。
房在思道:“我来还帕子,听说有蛇……”
“算了,不必深究了,要紧的是没人受重伤。”贾琏说着,悄悄地去看脚下露出的一截蛇尾,这家宅中的蛇与山野中的蛇不同,它有个名字又叫屋龙,据说很有灵性,能保佑主人家人丁兴旺、家庭和睦,倘若打死了屋龙,据说就要有灭顶之灾降临。黎婉婷出嫁之日,黎家死了屋龙,有这“不祥”的兆头,黎婉婷在许家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这会子在迷信的人眼中,这蛇可比人金贵。
正待去看,却见一女子就倒在他脚边,也不知为何一样是生得花容月貌,却并没有人过来帮她从这倒塌的土石下脱身。
这会子乱糟糟的,那女子一直悄悄地看贾琏,见他挡着死蛇且有意不许人再提蛇的事,便大着胆子趁着无人留意她拿着披在肩头的胭脂红撒金披帛暗暗地将那蛇尾盖住,悄悄地将蛇裹了起来。
贾琏也瞧见这女子所为,心想却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墙倒了众女被压就是一场英雄救美的相亲大会,日后说起来众人笑了一笑也算是一桩美谈,见那女子包裹住屋龙后,却吓得脸色煞白几乎要吐出来,便对众人道:“这边还有位妹妹被压着。”说着话,便也让开路来。
“八妹,你没事吧?”房在思一怔,立时去帮着那女子将身上土石移开,见她也是惊吓多于受伤,这才放了心。
贾琏见房太太这会子与房氏搀扶着另一女子上软轿子并不看向这位房八妹,便猜到这位大抵是庶出了,至于这位的丫鬟哪里去了,却是个谜。
“八妹受伤了?”房在思望着搀扶那女子时手上染着的一点血水问那女子,又四处乱嗅,只说,“哪里这么腥。”
“大抵是蹭破了一层皮。”那女子说着,手上依旧提着披帛。
黎太太方才听房在思说蛇,就在心里直打鼓,此时望见那女子莫名其妙地提着披帛不放披帛里又好似沉甸甸的,立时跨过被压塌的花盆,亲自过去搀扶那女子,待一碰那披帛果然觉察到里头有东西,也顾不得害怕,立时假装关切地接过披帛随后假装随手地递给曾卉家的,“文慧,哪里伤着没有?”
房文慧低着头忙摇了摇头。
黎太太又道:“快送姑娘回房去仔细查查。”见房氏在她嫡亲的妹子身边,又令房氏过来照看房文慧。
房氏虽不解,但也依着黎太太的吩咐去办了。
房文慧受宠若惊地依着房氏的吩咐上了二人抬的软轿子,情不自禁地微微回头去看贾琏,见他已经笑嘻嘻地与个虎头虎脑少年一同向新郎官打扮的许玉珩去了,微微眨了下眼睛,收回眼神才察觉到自己两只手还在为方才隔着披帛抓蛇微微颤抖。
黎太太心中对房文慧感激不尽,好容易将众人都送走了,又请胡竞存几个去催妆,才领着提着披帛的曾卉家的离开此地向黎婉婷屋子去。
“太太,这如何处置?”曾卉家的提着屋龙,不好惹人眼球地捧着披帛,却又唯恐拿得随意了,叫披帛里的东西掉出来,低头望见地上滴下几滴血,忙用鞋子将那血抹了。
黎太太有些头疼,一颗心突突地跳着,连连念着阿弥托福,低声道:“先收起来用匣子装着,待姑娘出了门,立时去请人来做法事消灾,然后埋在正房屋后。切记,这事万万不能张扬开,就连家里下人也不许知道。”耳朵里听见那堆少年们不知愁为何物地还在惦记着方才所见女子的花容月貌,心里庆幸只有房文慧一个留意到这屋龙了,“你提醒着我,给那房家赔不是的时候,悄悄地多给那文慧姑娘两样东西。”脚步不觉有些发虚,连连念叨着还请祖宗保佑压死的是条外头游来的,不是他们黎家养着的。
“是。”曾卉家的答应着,又拿着鞋子将青砖地上的血扫去。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都是十点左右更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