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停有人喊着痛和几句脏话。吴春妍劝慰的声音夹在中间。
俞蘅在等,他们上完药,是会上楼找自己算账,还是就此罢休离开。
等了十分钟,那五个男人一起出门离开,来到十一楼的一间房间前。这间房跟俞蘅家住的那间可以说是头尾的距离,很远。
俞蘅跟在后面,看着他们敲门,门打开再关上。他抿嘴,贴在门边的墙面上,集中注意力开始听里面的动静。不过这间酒店的隔音真的不错,里面应该是压低声音说话,他完全没有听到只言片语。
半个小时后,五个男人依次出来,分别往不同的房走去。
这样看,都不用听到说话内容,就知道里面的对话肯定不是好事。
俞蘅跟上徐浩,看着他大力敲门,门开了,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哥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别说了!那个姓伍的没想到是个硬茬,还敢打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徐薇听说徐浩受伤,赶紧翻出蜡烛点燃,就着烛光看,生气地说:“怎么敢打你?二堂哥他们不是跟你一起去的吗?”
“是我没注意,小瞧他了。薇薇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
徐薇就赶紧点燃酒精炉烧水:“自勇给我一箱方便面,我给你煮一包。”
屋子里徐薇在忙,徐浩拿着镜子看自己脸,一边脸都肿得不能见人,一看就生气,嘴里骂骂咧咧。两人都没注意,房门被悄悄打开了。
俞蘅开锁开得极其小心,只将门开出一条小缝隙,就足以让他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了。
等面煮好过程中,两兄妹也在说话:“王自勇那小子还挺行的啊,哪弄的方便面?”语气中对他颇为瞧不上。
徐薇咬咬唇,祈求说:“哥,自勇他……和李丽已经分开了,你难道还不肯我跟他在一起吗?”
“嘁!那就不是个男人!薇薇你不要傻了,你看他现在能养得起谁?他连他自己都养不活。你跟着他喝西北风吗?”
“可是贝贝……都那么大了,完全把我忘了。我跟他说我是妈妈,他都不肯喊我,还是自勇让他喊,他才喊了一声。”
徐浩将碗放下,气哼哼地别开脸。
徐薇又说:“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真的爱他和孩子。之前你逼着我将孩子送到王家,说是我们南下不方便带孩子,贝贝跟着也会受苦,我就应了。可是现在我们又回来了,还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不就是缘分吗?”
俞蘅听到这里,算是清楚徐浩是不支持徐薇和王自勇在一起。那么他为了王自勇出头来找自己麻烦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果然是另有目的。
“你别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有件事我一直没时间告诉你,寓树看重你了,想把你要过去。我已经答应了。”徐浩见徐薇一脸被雷劈的模样,忍不住说:“我难不成还会害你?!我们村多少女人想跟寓叔,吃喝不愁,他看得上你,你不知道我多为你开心。”
又低声说:“寓叔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他说我们这边的水会全干,我带着你跟着他一起提前南下,你我早就被渴死了。”
他见徐薇还是一脸抵触,继续说:“后来他又说会大降温大降雨,哪一项没说准?后来又说要积大水,说要回乡,不过不少人不愿意,路上耽搁了,结果半路上我们就遇上大水。你看没看见外头那两层楼高的水?”
“薇薇!现在大家都把他当神仙看,他那里的东西吃穿不尽!”重点是也没人敢打他主意。“你就不要惦记王自勇了,他跟你不配。”
徐薇哭起来:“那你为什么还找他说话?我以为你接受他了……”让她误会。
徐浩只能叹口气:“你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等着我搬东西回来就好。王自勇,也就有那么一点用处,不是我找他,也是别人找他。寓叔也是看在我跟他认识的份上把这活儿交给我,我不得办好了让他高兴,以后对你好一点?”
俞蘅听到这里,倒是对那个寓叔特别好奇。他自己是警惕心强,看到气候变化就往最坏的方面想,提前做准备,是带着赌运气的意味的。到目前为止,他运气很好,带着伍常欣及时规避了风险。
可是这很冒险。而这个寓叔,似乎是真的先知。
他关上门慢慢回房,边走边想:如果这个寓叔真的本事这样好,他可以靠着他提前知晓末世变动。这对他来说非常有利的。
可是问题是,这位寓叔似乎野心勃勃,他们之间友好相处是比较难的。他今晚还打了两个人!
俞蘅的心情,随着越接近十一楼,越平静下来。从徐浩的话中,他推测徐家村的人已经对吴春妍他们的物资虎视眈眈,而已经打入吴春妍他们内部的王自勇就是那把钥匙。
他们刚来第一天,就已经迫不及待试探,串联。他之前的推测要推翻了,徐家村人等不了几天,今天肯定会动手。
回到家,张韬还窝在沙发上等他,一见他就声音沙哑地问:“怎么样?”
黑暗里俞蘅摇摇头:“他们和王自勇搭上了。”又解释了一下王自勇的身份。“王自勇会很尽力去做这件事的。”一边是寄人篱下靠人施舍,一边是孩子的妈年轻貌美,加上“小舅子”的刻意引导,未来衣食无忧自己当家做主。哪个有诱惑?
“那我们怎么办?我听你这么说,这伙人不是好人啊。”张韬忧心忡忡:“要不我们搬走吧。”
俞蘅再次摇头,将寓叔的可疑之处告诉他:“沿路过来这么多酒店宾馆,他怎么就看中这家了?”他们过来的方向俞蘅那天看见了,是科西路那边。那边酒店宾馆有不少。水那么冷,为什么硬是要游过来?
他选择最高层,是防范于未然,那么寓叔呢?
“我们盯着他,我觉得会有好处的。”
张韬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也跟俞蘅一样有些惊喜,连连点头。
已经四点多了,两人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俞蘅心里藏着事,七点多又醒了,恰好孩子也醒了,他就把孩子从伍常欣房间抱出来,轻声地哄他。
伍平安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看,咧开嘴笑。俞蘅也不由自主笑起来。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真乖。”
他抱着孩子开始做早餐,一个炉烧水,一个炉煮粥。很快伍常欣也起来了,帮忙泡奶粉。
她的脸色很差。虽然怀孕生产很顺利,但是坐月子实在没有好东西给她补身体,气色就一直不好。俞蘅就叫她:“去拿瓶牛奶烫一烫,喝了。”
伍常欣一直想把牛奶留给孩子,俞蘅让她喝她总是没听。今天看俞蘅严肃,就老老实实地拿了一瓶放进水里温。
“你自己身体要赶紧调好,才有力气看孩子。不要什么东西都想着留着以后。平安不缺你那口吃的。”
伍常欣不好意思地低头,低声应了。
等伍家吃完早餐,俞蘅又下楼去。四楼餐厅,他只看到在收拾碗筷的王自勇,他过去问:“吴姐呢?我想找她换点酒精。”
王自勇厌恶地看他:“不知道!”李丽凭什么将东西给他?难不成是看上这个乡巴佬?
俞蘅不以为然:“哦,那我去她房间找她。”
“等一下,吴姐她不舒服,回房间睡了,你不要去吵她。”王自勇急忙说。
“那我去找柳哥。”
“柳、柳哥也不舒服……”
俞蘅冷笑:“难不成都着凉了?”
“对啊!昨天太忙了,都累病了。”
“那行,等他们起来我再来吧,你帮我转告一下。”
王自勇也顾不得对俞蘅的厌恶了,见他放弃要走,巴不得他赶紧走:“好好,你放心吧。”
俞蘅还是去了一趟吴春妍的房间,结果就敲门无人应。
“吴姐出去啦,你回头再来吧。”隔壁的人说。
俞蘅就笑了笑,离开了。柳国辉那边他也没有去,想必是一样的结果。
动手挺快。他叹气,明知道无法阻止,他还是忍不住下来看看。
之后的两天,俞蘅都没看到吴春妍他们四个人出现。有人去问,结果一无所获,王自勇说:“他们在忙。”在有的人心里,王自勇和吴春妍他们一同吃饭,应该是一伙儿的,他的话可信。却有的人机灵的人发觉出不对,却明哲保身不敢说什么。
俞蘅半夜偷偷查过,找到他们被关在六楼一间房间里。四个人都在,虽然不能行动,却有吃也有喝,算是变相被软禁了。
得知他们没有生命危险,他对寓叔他们等人的行事也有了初步的判断。
之后又过了两天,徐家村的人彻底占据了这栋大楼,他们以压倒性的人数和强于别人的内部管理,让其他人完全不管发出声音。连俞蘅家隔壁那个大嘴巴的男人,也不再高声阔论发表不满了。
都十天了,除了俞蘅,谁知道吴春妍他们还活着?有这样可怕手段的人,谁敢惹?而且也有少数人觉得,吴春妍是自己放狼入室——谁毒看见了,面对徐家村的人,她可热情着呢。
令俞蘅惊奇的是,他们占据了酒店的仓库之后,并没有分发东西到每人每户中,而是每天三餐定时定点在四楼餐厅开饭,徐家村的人一拨人煮饭一拨人吃饭,接着反过来。纪律严明得堪比军队了。
不过那个寓叔从来没出来吃过饭,一直都是有人送饭给他,俞蘅也一直没见过。送饭的人俞蘅也有印象,就是徐薇。而且她似乎就住在里面。
而王自勇俞蘅也在观察中见过,他是带着孩子和老妈一起吃餐厅的。孩子一不听话,他不是打就是骂。跟之前万分宠爱孩子的模样大相径庭。
生活井井有序。即使是住户之间产生矛盾,也是徐家村的人去调解,吴春妍他们几个人的痕迹,就这么慢慢地被抹去了。等到他们消失五天后,一场泼天大雪的到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就更加没人记得他们了。
吴春妍将酒店管理视为自己的职责,每天左旋右转忙得脚不沾地。不知道现在被困在一方天地里,心中是何感想。
这场雪真的很大。
在伍恒乐记忆里,第一次见到雪还是他七岁的时候,他还摸过。小小一点点,落在玻璃窗上就晕出几点水珠,凉凉的。那场雪很小,飘下几朵小雪花,不过十分钟就停止了。
可是在他们这边也是多年难得一见的。
不过那跟这场雪是完全不能比的。
下雪这天早晨,俞蘅醒来之后照例打开窗,想留出一点缝隙给房里通通风。恰好屋里伍平安哭了,他就没注意看窗外——也没啥好看的,天天下雨夜夜下雨,都看腻了。
刚转身,开着缝儿的窗啪地一声巨响,他转头看,一股强风夹杂着冰凉白色的雾气扑面而来。就像混杂着冰块的冰水从头大脚倒了一身,刹那间透心凉。
“怎么回事?”他完全无法开口,嘴巴刚张开就一团冷气堵过来。半眯着眼睛摸索着向前,俞蘅终于将窗户关上。
“怎么了哥?”伍常欣和张韬都给吓出来了。伍常欣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走过来,见俞蘅满脸都是水吓一跳:“哥你淋雨了?”急忙忙去拿毛巾给他。
俞蘅擦了把脸和脖子,不由得还打了个哆嗦。
“外面风太大了。”俞蘅说着凑上前去看,眼睛慢慢睁大。
整个天地间仿佛塞进了一大团棉花,棉花簌簌地、密密麻麻地往下掉,被强风卷着四处乱砸。
“这是下雪了?”
张韬和伍常欣都各自找了个窗户隔着玻璃往外看,纷纷发出惊呼。
“天好大的雪!”
张韬要开窗,俞蘅制止他:“别开,外面的风特别大。”
伍常欣一脸惊喜:“我都没见过雪呢!平安快看,这是雪哦。”她托起伍平安,伍平安咿咿呀呀地叫。
窗户不能开,俞蘅就开了一点门缝透气,从外头传来不少尖叫,甚至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结果到了中午隔壁就搬家了。
俞蘅听到动静出去看,就看到了搬家的是那家大嘴巴的男人。
“哥们,怎么了?”
男人哭丧着脸:“我家的死孩子把窗户都打开了,所有窗户都坏了,没法修。住不了人了。”
俞蘅哭笑不得,目送着他们一家五口来回搬着东西到了楼下。十一楼已经住满了,没有别的房间给他们。
这雪洋洋洒洒下了五天五夜。到了第六天,俞蘅特地下楼,站在ab座之间的天桥上,感触更深。
积水已经到了淹到了三楼,几天的暴风雪在水面结成一层冰,俞蘅站在那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底下的冰层。
积水不干净,积雪也显得有些脏污。浮水中的垃圾琐碎被冻住,放眼看去,街道就是插满了乱七八糟垃圾的滑冰场,参差不齐。
之前停在外头的塑料船,也只剩下一个角突在冰面上。
实在是太冷了,俞蘅拉拉帽子往回走。路上遇到好几个跟他一样出来看雪的人。
“冷得受不了啦?”有个年轻小伙笑他。他也笑笑,拢着手上楼。
又过了两天,积雪更厚了。有人拿棍子去戳冰层,戳不坏之后就有大胆的人踩上去。走动完全没有问题。
这就像是一个讯号。不少人在外头走动起来,搬家的搬家。除了那天徐家村的人全体出动,外头难得见到这么多人。
张韬也想出去,到附近的商场店铺看一看。能再扒出一层皮也是好的。
“别去。”俞蘅觉得不安。他低头看着楼下,人走动间就像一只只蚂蚁。“徐家村的人,可一个都没有出去。”就算是哭着喊着要出去玩的小孩子,也被父母一顿巴掌。人口基数三百多人的徐家村无一人上街,俞蘅发现之后也压抑自己想出门的念头。
张韬就没有出去。到了下午,外出的人更多了,酒店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外出,有人带回来一袋密封完好的香肠,这可引起了小轰动。这袋香肠被十一楼其中一户人家用米换回去了,晚上整条走廊都弥漫着香肠的香气。
香气勾起了馋虫,也勾起了欲望。
第二天,更多的人外出,可是变故很快发生,返程的人们脚下的冰层骤然断裂,猝不及防之下大部分人掉进冰水里。
那股彻骨的寒冷,化成一声声尖叫和求救。
骤然冰冷之下,即使会游泳的人也脚底抽筋,直直往下沉。更不要说不会游泳的人了。
这层看似厚实的冰层,不是铺就通往希望的大路,而是吞噬性命的沼泽。
零下十几度,敢下水救人的很少。不少人扒着窗户,一脸木然地往下看。
吴春妍扒着玻璃,眼睛瞪得大大的,转身大叫:“b座那边有塑料船!快去救人啊!”她大喊着,死命地拍着门,踹着门。
陈巧掀开眼帘看她:“吵死了,都被关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心系天下啊。”
庄小燕默默地喝粥,不发一言。柳国辉轻轻拍拍陈巧的手背,对她摇摇头。
“我说错了吗!”陈巧猛地站起来,指着吴春妍说:“如果不是她认不清现实,非要闹,我们会被拖累一起关在这里吗?!本来他们都说了会分一份食物给我们的,结果呢?都被她搅没了!我怀着孩子,天天在这里喝稀粥,出不了门,我跟母猪有什么区别?”
陈巧呜呜地哭,柳国辉慌得很,赶紧抱她进屋哄。庄小燕喝完粥,放下碗也回屋了。
吴春妍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桌上没有热气的粥,喉咙处的呼叫也卡住了,嘴巴张了张,她突然蹲下抱住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