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您看那两位姑娘又在店里坐着呢!”
又赶了一整日的路,疲惫不堪的文定将缰绳交给迎面上来的小二,便去一旁梳洗。祖个跳下马后却一口气跑进店内,片刻工夫后又折返回来向东家禀告。
文定没好气的道:“这店又不是我们开的,难不成许我们来就不许别人来?”
“不是呀!东家。”就连向来言语不多的齐铁柱也忍不住了:“我前日早上还特地有留意,我们动身的时候,她们还坐在店铺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可眼下我们精疲力尽的赶到下一间马店,她们却好像没事人一般又坐在店铺里,难不成她们都是妖怪变的,会使那些个妖法。”
自从那夜巧遇之后,往后的路程也不知怎的,老是不期然遇上这两名女子。文定三人心忧柳道定的安危,一路都是狂奔不止,虽说不上是逐日追风,可也是竭尽所能,这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照理说应该早被甩在后头才是。可只要一到夜宿的马店、客栈,总是能看到她们的身影先行安坐于前。
“哪里会这么标致的妖女,我说是仙女才对。”别看祖个年岁不大,却俨然一副久经世故的模样,叫文定不由得奇怪老四到底是如何教导他们的。
文定对二人说道:“这世上何等奇人都有,只是我们所知有限,少见多怪罢了,自己还有一脑门子官司不曾解决,人家的事还是少打听为妙。”
祖个二人不敢违背,拿上行李随着小二往房间里行去。
虽说是如此,可毕竟不是初次遇上,何况当夜那小姑娘还对自己有一饭之赐,文定上前与她们打过招呼后方才回房。
那对文定有过一饭之赐的姑娘向身边的蒙面女子道:“小姐,您说咱们一连七八次和他偶遇,柳相公怎么就一点也不好奇呀!真不知道他是真糊涂呢还是在装糊涂。”
“他这人做任何事都是谨慎小心,不该过问的事从来不去打听,有时看似很精明,有时却是非常之迟钝。”那蒙面女子幽幽的回了一句,轻盈的声音中略带有一丝惆怅。
经过一路艰辛跋涉,文定三人终于到了青海连城。鲁智土司热忱的接待了这位为他带来大量财富的合作伙伴,还对因为自己的家事将兴盛和无妄牵扯进来一事深表愧疚,对于这次死伤人员的安抚费用,以及这批被劫的货物也表示愿意承担。
可文定暗忖,如果真是如此处置,日后必然会给两家的合作蒙上阴影,又怎能答应呢!他向土司说道:“做买卖哪能没有风险,一定程度的损失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合作之初我与土司大人便有过协议,不论亏盈两家都是一半一半,此次自也是遵照协议来办。”
文定熟读史书,深知战争的背后便意味着银两,不论是这次鲁氏兄弟的内斗,还是朝廷分派下来的战事,都需要大批的银钱投入,这笔银子或许平时不会放在连城土司的眼里,然而现在却是可观的很。
“患难见真情。”一如同胞的亲兄弟处处想致自己于死地,一个外族人却在帮助自己,鲁智感慨的道:“柳老板,这件事算我鲁某人欠你的人情,他日必定加倍报答。”
文定一面向土司求教道定的下落,一面将大理的窘境向土司略叙了一番。
“这事与鲁隘那叛徒应该没什么关系,多半是李二桂所为。有件事我上次便想询问柳老板,听说阁下与那一肚坏水的恶贼之间还有一层亲戚关系,怎的他就如此不择手段的想谋害于你。前次与阁下的误会便多是出自此人的挑拨,柳老板亲自上门解释误会之后,他又曾几次三番的劝说我对你下毒手。”
在来的路上,文定便料定此次兴盛和的难事,必定与李二桂那厮脱不掉干系,果然是不出所料。要说起他们二人之间的过节,真叫文定是无从答起,只好苦笑两声,道:“际遇的变幻,时常让人的性情也随之变得难以捉摸,我这位远房表兄大约是害了眼疾,严重到难以辨认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文定这段话也让鲁智联想到自己的亲弟,两人不觉相视苦笑。
同鲁智联系了一批贵重的货物运回大理后,文定主仆三人再次上路,目的地正是那拨流寇所藏匿的陇山所在。
这拨流寇为鲁智土司家的土兵所败后,沿东南方向逃窜,沿途受到了鲁家土兵的追击,打打停停,开始还能组织起零星的反击,后来则惟有抱头鼠窜的份。
鲁家的土兵一直将他们赶过了华家岭方才收兵回城,而鲁隘的大队人马早已被打死打散,仅是领着少许残兵在陇山一带苟延残喘。
陇山地势险要,乃是捍卫中土之西北屏障,在史书上更是赫赫有名。春秋之时,秦国便在此地征服收罗昆戎、绵诸、翟等方外之民以固国本,为日后天下一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东汉王朝的开创者光武帝刘秀,便与雄据陇山上的隗嚣曾在这陇山一带展开了历时两年的争夺战。
三国时,蜀汉为扶摇摇欲坠之汉室,出祁山与曹魏大军厮杀,据传汉相诸葛亮当年为维系军纪,挥泪斩马谡的典故也正是出自此处,而那言过其实的马谡所失的街亭也是在陇山之间。遥想当年蜀魏大军对垒于此,直杀的尸横遍野,无主孤魂布满山谷。
其余历朝历代零星战事更是时有发生,不曾中断,长久以来,此地百姓数目都不曾有何增长,一是因此处地产贫瘠难以滋养,一便是战事频繁,兵祸甚重,大多数百姓都忍受不了这种朝不保夕的动荡生活,进而离乡背井,远走他乡。
也正是因为此地远离连城,人力匮乏,鲁智的势力未曾延伸至此,那鲁隘方才敢伫足停留。
据鲁家的探子相告,这陇山内有一处河道,长约二十余里,蜿蜒曲折,宛若蛟龙在潭,沉潜于陇山崇山峻岭之间,正乃是贼人停留驻扎之所在。
这么大的山脉叫他们如何去寻找那条山谷,贸然行事自是不妥,文定等人一面借宿于附近老乡家,一面随便打听这拨贼人的情形。
留他们住宿的是一位猎户大嫂,人极是热情,文定三人一住进她家,便开始前前后后的为他们端水洗漱,张罗吃食,还将自家的主屋空出来专门给他们歇息。
主人家如此盛情款待,倒叫他们感到不好意思,要以银两答谢,可那大嫂却板起了面孔道:“我们这山里人家几年也不定有生人经过,你们远道而来能住在我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能要你们的银子?我们山里人虽没见过世面,可也不会贪图这些银子。”
文定赶忙向主人家道歉,不得已惟有退而将他们随身携带的食盐相赠。做了这些年买卖,文定谙晓各地货物流通的迥异,知道在这种偏远的地方,好像食盐这样廉价的生活必需品要比银两更为重要。
那位大嫂也欣然接受了这小小馈赠,在文定等人的询问下,向他们介绍了此地情形:“我们这里就是林子多猛兽多呀!除此之外,再就数兵多土匪多,鸟兽远远看见了都得躲的老远。你们琢磨琢磨,你们要找的那几个人一旦扎进那绵绵大山,谁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呀!”
看来想要找到鲁隘那伙贼人还不是三两日便能如愿之事,在那东西绵延一百八十里的陇山里,就算藏上支千员军队都让人难以觉察,更何况鲁隘如今的部下尚不足百人呢!
“不过你们也不要灰心。”看着三人一脸的失望,房东大嫂又道:“我男人可是我们这大关山里顶好的猎人,前几日和村里的男人们进山打猎去了,不在屋,过两日等他回来后,让他引你们去山里找找,说不准就找出蛛丝马迹。你们呢也别着急,就在我这儿安心住下。”
“那一切就劳烦大嫂了。”
文定他们借宿的小村寨拢共不过五六户人家,男人们入山狩猎,村子里只剩下老人‘人和小孩们。此地的百姓能在这兵燹不绝,苦寒贫瘠的陇山生存下来,性情自然与他处不同,一听说有外人来村里借宿,翌日天刚亮便纷纷聚集于司徒大嫂家,来见见这几个山外来人。
别看仅是些老人孩子,可那份豪爽还是令文定等人瞠目结舌,初时问了问文定他们来自何处,来这不毛之地做甚,话没说两句便纷纷从自己的屋里搬来了酒坛,拉着他们喝起了早酒。
西北之地不但是村民热情,酒也是火辣辣的,饶是文定向来自认酒量还过得去,可刚喝下一碗他们那自酿的烈酒,文定便感觉喉咙呛的直发痛,头也开始变得晕沉沉,反倒是祖个那小子可以适应的来,与村民们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了起来。
这些老村民们到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这大关山中的庄浪县城,更多的则是终生呼啸于山林间,从未见过山外的世界,对文定等人自然好奇的紧。
正说笑着,门外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响动:“婆娘快拿酒来,这几日把我给馋的嘴里都快要长泡子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了,一个身披兽皮的魁梧壮汉,肩扛手提着几样半大的野味进的门来,见到满屋子人,希奇道:“哟,这是有什么喜庆事呀!老老少少都聚在我屋里?”
“什么事?大好事!你家来贵客了,快来见过这几位远方来的贵客。”
那司徒猎户定睛打量了整间屋子,果然瞧见了文定他们这三个生人,欣喜道:“我说怎么这回运气好,回程的路上随手抓到了一只金鸡,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呀!”说着将手上一只瘦小的山鸡搁在了桌上。
只见那只委靡不振的山鸡头顶及背部有耀眼的金色丝状羽,枕部披风为金色,隐隐带有黑色条纹,上背金绿色,下体绯红。双翼为金色泛着蓝光,尾长而弯曲,中央尾羽近黑而具皮黄色斑点,其余部位黄褐色,轻轻舞动起来煞是好看。
“霍,这可是好些年没见着的稀罕物了,大伙还以为咱这关山里不会再有了,楞是让你小子给活捉了一只,豹儿你可真是替你们司徒家长了脸面呀!”
“哪里呀!全仗着贵客的喜气。”司徒豹呵呵一乐道:“婆娘,趁着金鸡还没咽气,快拿去剥皮去毛,给贵客烧道拿手好菜。”
这金鸡生长于高山密林之间,数量有限的紧,就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都是十分难得,更别说活捉了。
“住手。”司徒大嫂刚刚提着金鸡往厨下走,门外便传来了一声惊呼,一位老者随即推门进来,一把夺过大嫂手中的金鸡,抱进自己怀中,爱怜的轻抚那身华丽的羽毛。
“原来是秦伯呀!我正预备着等婆娘把这只鸡弄熟了后,去找你过来一同享用的,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
“哼,我要是晚来一步,险些就让你铸成大错。”
“怎么了?”
“混帐小子,这金鸡乃是山神之子的化身,也是你这个凡夫俗子能够杀的吗?哪怕就是伤了一根羽翼,山神降临的雷霆之怒也会让我们村子覆灭,若不是一早有人来报,险些让你这混小子闯出滔天大祸。”
真的还是假的呀?那只稍稍大过鸽子的野鸡竟会是山神之子?文定心中泛起丝丝疑问,不过仔细看来,那身华丽的羽毛的确与众不同,不似等闲凡品。
“秦伯,以前只是听说这金鸡几年才看到一回,可没听说跟山神有什么关系呀!您这话是不是有些夸大了呀?”
“我都是年过花甲的人,还能骗你们不成?以前之所以没向你们这些个后生晚辈说明,不过是因为想到你们能有缘看见金鸡一眼都十分难得,必定也做不出什么蠢事来。听先人们说,当年就是因为不小心伤到一只金鸡,结果引发山崩地陷,死伤惨重,后来不仅要替金鸡疗伤,族长还领着全族老小向山神祭祀,方才平息了大神之怒,保住了我们村子的血脉。”
原来竟会是如此严重,怨不得秦伯要这般大发雷霆。司徒夫妇被他好一顿训斥,非但不敢有丝毫怠慢,还得是笑脸相迎,特别有趣的是司徒豹身形整个要高去秦伯一个头,在这个村中长辈面前仍旧是战战兢兢有如做错事的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