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慢来,慢来,谁是让你来帮着扛箱子呀!’杨括急忙将他拦了下来,笑道:‘让源生当的大掌柜干这种体力活,这不是在折煞我杨某吗?’
从一旁的桌子拿出一枝笔,一本帐簿来,道:‘正是忙的时候,那谭管事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一人招呼不过来,文定请你帮着清点记帐如何?’
若说是搬货物,文定或许还比不过,那些船工任何人的一半,可是清点、核算、记帐这种事则是他的看家本领,二话不说马上便投入其中。
这次在玉器的买卖上,燕记可说是毫无收获,然而这些巴蜀特产绝对称得上是硕果累累,茶叶、美酒、刺绣、葯材,就连辣椒都有十数种,什么大红袍、小路椒、金阳椒、转红椒、高足椒、青椒、野椒、臭椒等等等等,听说这都是为汉口一带的酒楼特意采购的。
或许是重庆府的气候与汉口镇十分相似,在汉口这个容纳了东西南北,全国各地商人的新兴城镇里,来自巴蜀一带的酒楼格外的受青睐。而之所以那些川厨做出的菜色,能得到众多的赞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们所用的原料是地地道道来自巴蜀当地。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点,纵横长江的燕记船行,便长年为他们提供原料,随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酒楼生意兴隆,燕老板的生意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你这个老谭,正是忙的时候,到处找不到你的影子,害我连文定都给搬动了。’谭管事一露面,便被杨括一通数落。
谭管事歉意的道:‘杨管事、柳掌柜实在是抱歉,刚才城里来了一位商人,找我办点事。没办法,是船行的熟客了,不得不应酬应酬,还请二位不要见怪呀!’
他们二人也都是生意人,自然知道这做买卖的讲究。要让顾客光顾你一次不难,难得是建立起相互愉悦,相互信任的关系,让别人日后若是再有需要,脑海中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的商号。
然而往往却反倒是得罪一个顾客简单,只要是一句话不对,一件小事让别人不痛快,或许便会掐断了这层关系。而与顾客建立这么一层关系十分的不容易,不但是买卖要完成的比别人漂亮,而且方方面面都不能怠慢了。
有些自以为聪明的商人,爱在小事上占人家的便宜,一次两次或许让你尝到了甜头,可日后就别再想做此人的生意;而那些真正精明的商人,便不会只顾着眼前,看得见,摸的着的利益,哪怕是这趟买卖少赚点,赢得了信任,此后自会有源源不断的买卖接踵而来。
不仅是如此,那些熟客们还会向他们的亲戚、他们的朋友推荐信誉好的商号,那时生意便会越发得到拓展,所以真正成功的商号都挺在意与熟客情谊上的联络,这是一笔看不见的财富,要比那些看的见的金银来得越发的珍贵。
杨括问道:‘那顾客托你办的事情办完了没有?我们这可是忙的不可开交了。’
‘这事我正想来拜托杨管事呢!’谭管事娓娓说道:‘这位仁兄在重庆府里经营着大宗的丝绸生意,与我们燕记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近日他的一位远房表亲想去苏杭一带,由此地去苏杭自然是走水路最为相宜,便找上了我,所以’
谭管事暧昧的笑了笑。
杨括当然能领会出他话里的意思来,道:‘所以你就打上了我们这艘船的主意,是与不是呀?’
‘呵呵,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杨大管事。那人说好了,只用我们将其带到汉口,余下的路程,或是换舟或是乘马车他自会安排,至于船资他也会加倍支付。杨管事您看如何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好吧!好吧!’都是为了东家的买卖,杨括自然不会那么不近情理,道:‘只要他不嫌弃我们这燕翔号舟小舱窄,便让他来吧!’
‘杨管事又在说笑,若是燕翔号都称得上小船,那这长江之上还有大船吗?’文定与一旁装货的伙计无不笑了起来。
这一日的时间并不充裕,不过经过文定他们上下的努力,一切琐碎的事宜,也终于是在这一日之内完结了。
竖日,在朝天门码头停泊了足有二月的燕翔号,在一片祝福声中终于是拔锚起航了。独自站立在船甲板上,文定眺望着即将告别的巴蜀,码头上那些走动的巴蜀汉子,胸中泛起丝丝惆怅。
或许这一生,他也没机会再来这人杰地灵的巴蜀;或许他再也见不到,那些直爽而豪情盖天的面孔。不过他却深深的知道,这里所发生过的一段奇妙经历,会永远留在他心里,陪伴着走完自己的一生。
‘怎么?柳掌柜还不曾看够这里的山山水水,临走之时还要牢记一番。’正在文定暗自感慨之时,一位看上去十分斯文的秀士,从文定的身旁走了出来。
文定定睛一看,认出此人正是今日谭管事带来的那位搭船客人,忙道:‘让田先生见笑了,区区不过是有些舍不得罢了。’
‘这巴蜀之地确实让人难以忘怀。’那位田先生颇为感慨,仿佛也跟文定是一般心思。
一般听他人赞叹自己的故土,大多人语气中都会带点自豪,文定猜测的问道:‘难道田先生不是此地人氏?’
‘的确不是。’田先生饶有兴致的与文定攀谈起来,道:‘鄙人姓田,名为辰史,不过是一个贪图四方山水的游历子罢了。柳掌柜万不要先生、先生的叫,旁人听来,若是误以为某有何了不得的学问,岂不是面上难堪?’
文定道:‘田兄倒是十分的风趣,在下方才便觉着兄台的口音不像巴蜀中人,倒像是来自京城一带。’
‘非也,非也。’田辰史笑答道:‘这不过是因为在下于京城求学之时,待的时间太长,所以一出口便多少带点京城口音。’
在京师求学,文定心中顿时泛起一股敬仰,道:‘哦,田兄在京城求过学,怪不得听来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想必兄台乃是求学于京师国子监无疑。’
谈到国子监,田辰史颇为感慨的回忆道:‘成贤街上左庙右学的庄严之气,确实可谓是华夏之最。’
能进入国子监,乃是天下读书人共同的心愿,可惜京师、南京两座国子监虽共可容纳万人,然而与天底下的读书人比较起来,还是显得不足。
儿时的文定也曾做过进入国子监的梦,然而以他既不是官绅之后,又不是巨富之子的家世,只能是依靠中举这一条途径,只要他能得中举人,便可跨入这最高学府,可惜原本还算顺畅的求学之路,还是充满无奈,只得半途而废。
虽然自己不成,可是文定对国子监却存有一份崇敬,对田辰史道:‘不知田先生是举监、贡监、腐监还是例监呀!能进入其间实在是福分不浅呀!’
在国子监肄业者,通称为监生。因其入学资格不同,分为举监、贡监、腐监与例监。会试下第举人入监肄业,称为举监;地方府、州、县学生员被选北到国子监肄业,通称为贡监;品官府一子入监,称为腐监;庶民援生员之例,通过纳粟纳马等捐资入监,称为例监,亦称为民生。
田辰史淡淡的笑道:‘除了这几样,在国子监中不是还有夷生吗?为何柳掌柜会单单漏了他们?’夷生便是来自高丽、琉球、暹罗等国的留学生。
文定笑道:‘田兄仪表堂堂,举止、谈吐间又从容洒脱,又怎会是夷生呢?’
田辰史只是淡淡一笑,转而望向浩瀚的长江,对文定所说不置可否。
一路上,文定与这位田辰史鲜有几次接触,总觉得对方是在有意无意避开自己。或许是因为书生禀性,对自己这些买卖人多少有些瞧不上眼,这也不奇怪,文定那些乡学里的同窗,如今看见他都是爱搭不理的,更何况是来自国子监里的监生呢!
既然对方如此,他也落得清闲,除了与杨括等人聊天,便是待在房里看书。碰见田辰史其人了,也就是礼节性的点点头,打打招呼。转眼间,一个多月的水程终于是走完了。
早在几日前,文定便从舵手老黄处得知燕翔号会于今日回到汉口码头。一想到漫长的旅行终于快到尽头,他显得格外兴奋,早早的收拾好行装,站立在船头。
这半年的时间下来,也不知道铺子里的生意如何,不知道自己那爱惹事的么弟是否安分守纪。更为让文定牵挂的是雨烟,只待船一靠岸,文定便打算将任何事都暂且放置一旁,飞也似的直奔到雨烟的面前,向她倾诉这半年来的别情,向她承认这半年以来,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想念着她。
然而等到燕翔号真正驶进粤汉码头之后,文定反倒是不能如愿。杨括将其余的杂事交给老黄去处理,便拉着他直奔燕府,向燕行舟汇报此次巴蜀之行的结果。
不单是燕行舟,连同文定的师傅刘选埃也被请过府来,若不是因为章传福其人尚在庙山,眼前便活生生是一副三司会审的场面。
杨括将此次巴蜀之旅的大部分详情叙说了一遍,只是隐去巴子国那一段,这都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文定则在一旁穿针引线的添补。而燕小姐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不曾评述。
其实,成都府发生变故之事,先文定他们一个多月前回重庆的谭管事,早已使人报之汉口。杨括他们说的这些,在燕行舟他们这已不再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了。
对于这个结果,燕老板早已是猜出了八九分,反过来安慰他们道:‘你们人回来就好,至于买卖的事嘛!算了,你们已经是尽力了,这种牵扯到江湖上的买卖不做也罢,免得日后再添麻烦。’
刘选埃也安慰道:‘这事只怨那罗某人过分招摇,才惹的杀身之祸,还连累了全家老小。这趟买卖没成功也就罢了,日后你们也不要再提了,免得再招惹是非。’
一笔巨额的财富就怎么见财化水,付诸东流,若是旁人定然是难以接受,难得二位长者通情达理,文定他们也是感佩不已。
等到他们将巴蜀之旅的详情谈完之后,燕小姐先行告别回了后宅。燕老板非要在醉仙楼设宴为他们洗尘压惊,还邀了文定的师傅作陪,虽然心中百分百的焦急,可长者的盛情文定实在是无法推却,只好勉力奉陪。
不但是文定他们几位,就连老黄那班船工也奉命而来,一顿酒席下来,直闹到掌灯时分方才收场。这还不算完,酒足饭饱后的燕老板,还要拉着他们去快活。
亏得刘选埃不习惯那种花街柳巷之地,文定才得以借送朝奉回铺之名脱身。
回铺子的一路上,刘选埃又向文定问询了他们在巴蜀所发生的事情,心不在焉的文定几次答漏了问题。
别看刘选埃如今是白发苍颜,但也曾经年轻过,对于年轻人的心事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便对自己的这个得意弟子道:‘快去找你要找的人吧!别跟我老头子一起耗着了。’
‘师傅,您这是如何说的?这天黑路暗的,弟子定要送您回铺呀!’虽然人前文定总是尊称刘老,私底下则是执弟子之礼。
刘选埃慈祥的笑道:‘行了,你这一日都是魂不守舍的,方才宴席之上,有数次发呆都被我老头子给瞧见了。若是再不快去,只怕魂都找不回来了。’
文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师傅的催促下,终还是朝思雨楼的方向行去。一辞别师傅,文定便放开一切束缚,脚步如飞似的。
刘老望着那急如风似的背影,露出深深的笑容,自语道:‘到底是年轻好呀!’
一路急跑,文定不曾顾及身边闪过的所有人,迳直跑来到雨烟的厢房前才停下脚步,好在思雨楼的跑堂对他还算熟悉,也就没上前阻拦。
从分别的那一刻起,文定便想过了许多种重逢的场面,可是来到门前的他依然是激动不已,平缓了半天,方才举起手拍开了房门。
然而厢房里坐着的只有紫鹃丫头一人,不见雨烟的踪影,文定赶忙问道:‘紫鹃,你家小姐呢?’
紫鹃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冷冷的道:‘晌午便靠岸停船,你这个时辰才来,看来姑娘在你心里一点都不重要。’
文定不曾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追问道:‘你家小姐人呢?’
‘她?’紫鹃淡淡道:‘她已经伤心的离开了,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说着拿起桌上的包袱与配剑,便要往门外走去。
文定如何能让她就此不说明白的离开,拦下她急问道:‘紫鹃,紫小姐,我的紫姑奶奶,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呀!’
文定的力气如何能与紫鹃相比,她轻轻一带便格开了他,丢下句:‘桌上有信,自己看吧!’说着便头也不回的下楼而去。
有信?文定赶忙走到桌前,果然有一封信,署名正是雨烟二字,确是雨烟娟细的字迹。展开看来,不曾有旁的话语,上面只写着一首词:‘满目山河忆旧游,汀洲花草弄春柔。长亭舣住木兰舟,好梦易随流水去。芳心空逐晓云愁,行人莫上望京楼。’
文定的世界顿时灰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