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候,郁清棠在楼上看书,向天游去书房做作业,把不懂的题目攒起来,等郁清棠看完书集中问她。
年轻人朝气蓬勃,哪怕不蹦蹦跳跳,也给这个一成不变的环境注入了一丝生气。
连方文姣和外公都觉得家里热闹了很多。
***
京城。
程颐和卫庭玉约好了时间见面,本来想定在外面,卫庭玉说想登门拜访。
晚饭后程颐说起这事,一家人包括程湛兮又叹气,说卫庭玉得有多在乎这个女儿,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门求人。
宋青柔道:“虽然卫小姐生母早逝,但有个这么疼爱她的父亲,也值了。可惜……”卫庭玉就要走了,宋青柔又红了眼眶。
程湛兮心有所属,之前听说卫小姐的处境还动过恻隐之心,现下非常自觉地不好奇关于卫小姐的一切,哪怕她心里有疑问。
比如说同在京城,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卫小姐,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爸妈他们一直管她叫卫小姐,她连个名字都没有么?
她的婚约还没彻底取消呢,打听这个显得她想脚踏两条船似的。
她不关心卫小姐,只关心什么时候能解除这颗定时炸.弹。
程湛兮问:“卫叔叔什么时候来咱们家?”
程颐道:“明天,你要见见吗?”
程湛兮张嘴接过程渊兮递来的一瓣橘子,吃完才道:“我明天有事。”
程渊兮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笑道:“不见也好,万一卫叔叔见过妹妹,瞧不上我了怎么办?我可没有妹妹好看。”
程颐道:“有事就算了,反正你不用操心这个,我和你哥哥会解决的,放心。”
程湛兮自然放心,放一百个心。
翌日上午,程湛兮用过早餐,上楼换好衣服,打算出门去工作室。
她快下楼梯时,看见程颐从门口迎进了一个人。
来人大约五十多岁,鬓角微霜,脸颊苍白,身形瘦削,大衣长裤,打扮得很是体面。
佣人正将他的围巾和大衣接过去,里面是棕色的西装三件套,手臂戴着银色袖箍,男人转过来,看见楼梯站着的程湛兮,放下整理西装衣袖的手,朝她弯了弯眼角。
程湛兮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地感叹了一声。
英俊的年轻男人很多,但是到老还这么英俊的男人不多,气质也很好,像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眸光深邃,岁月为他带来的沧桑只让他显得更有魅力。
她爸爸长得也很帅,身材保持得很好,但是光论脸,比眼前的人要略逊一些。只是他手里拿着方素帕,骨节修长苍白,掩住没有血色的唇,似乎身体不好,站姿也不够直,像一棵冬日枯败的树,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下一个春天。
程湛兮边在心里习惯性地观察细节,边走了过来。
程颐介绍道:“这是卫叔叔。”
程湛兮已经猜到了,礼貌大方道:“卫叔叔好,我是程湛兮。”
卫庭玉温和笑道:“你好,身体好些了吗?”
程湛兮逃婚,先前一直向卫家托病,程湛兮表情不见变化,乖巧道:“好多了,多谢卫叔叔关心。”
卫庭玉轻轻颔首,笑容和煦:“那就好。”
程湛兮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怎么卫庭玉给他的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程湛兮站在玄关,回头看了眼两人并肩走向一楼的书房的背影。
这位卫叔叔帅得她有点想动笔为他画画了,但他的身体应该没办法支撑他当模特。程湛兮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荒唐的想法,离开了家门。
爸爸这么帅,女儿得长什么样啊?
打住!打住!
程湛兮清空了关于卫家的一切思绪,驱车出了庄园。
卫叔叔当不当模特不重要,她今天要去见一位真正的模特。
模特不仅仅是t台走秀或者封面大片,还有另一种职业模特,专门为艺术家服务。绘画是需要灵感的艺术,好的模特能够激发画家的灵感,模特是画家人物创作中的一部分且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谭凌菲就是这样的模特,颇有名气,是程湛兮的画家朋友介绍给她的。她本职并不是模特,当模特只是爱好,所以也特别难约,不仅挑时间,还挑人。
程湛兮不常画人物,就是因为合意的模特难找。当然,假如郁清棠愿意当她的模特的话,她这辈子都不需要再画其他模特了。
程湛兮踏进工作室。
晓雪从前方道路过来,道:“谭小姐在会客室。”
程湛兮说:“这么早?茶泡好了吗?用最好的茶叶。”
晓雪:“知道了知道了。”
程湛兮走进去的同时扬起笑容:“久等了,你好,我是程默。”
穿着酒红色长裙的谭凌菲站起来,和她友好握手:“我是谭凌菲,久仰大名。”
程湛兮和她握完手,道:“请坐。”
***
程家。
宋青柔和程渊兮一块进了书房,见到站在里面温文尔雅的卫庭玉,仍不由得微微失神了下。
程颐清了清嗓子。
宋青柔收回视线,低头走过来,站到程颐身边。
为了不让他们一家三口显得太有压迫力,程渊兮没有近前。
卫庭玉浅浅颔首:“程夫人,程公子。”
程渊兮道:“卫叔叔见外了,叫我名字就好。”卫庭玉这是第三次来程家拜访,前两次程渊兮都不在,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真容。
程颐道:“都坐吧,庭玉。”他喊对方名字。
卫庭玉拿着素帕的手扶住椅背,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私人医生不建议他出门,尤其是冬天,万一受风着凉,对他本来就严峻的病情更是雪上加霜。卫家那边应该是瞒不住了,他那几个兄弟,尤其是老二,是个人精。
卫庭玉重又用素帕掩了掩口,轻轻地呼吸两下,道:“我方才见湛兮出门去了,她不需要坐下来聊聊么?”
程渊兮心想:管他叫公子,管妹妹叫名字,果然还是看中了妹妹。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程颐笑笑开口,把前几天他们一家人讨论的结果拿出来和卫庭玉商量,“你觉得如何?”
卫庭玉薄唇阖动:“还是和渊兮结婚么?”
程颐道:“是,我女儿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们做父母的不能勉强她。”
卫庭玉低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久没开口。
宋青柔看了看卫庭玉,程颐看她,她立刻收回目光。
卫庭玉终于出声,话出口像叹息:“我问问她。”
宋青柔一直有一个疑问,就算程颐在捏她手指,她也要问出来,她说话很慢很轻,生怕惊扰了这尊白玉雕一样的男人:“郁辞的女儿,现在出落得怎么样了?”
提到郁辞的名字,卫庭玉神色愈发柔和,后面的他不是很想听,嘴角噙着礼貌却疏淡的笑,道:“和她妈妈长得一样。”
宋青柔松了口气,眉梢跃上喜意,勉强克制住。
谁知道他们两家婚事谈了这么久,她连儿媳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问卫庭玉要照片,卫庭玉让佣人找了好几天,不知道从哪个箱底翻出来一张出生不久的婴儿照。
宋青柔:“……”
这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现在听卫庭玉这么说她就放心了,想也知道,仙人之姿的父母生出来的女儿肯定也跟仙人似的。做不成真正的儿媳妇,做个干女儿也是很好的。
宋青柔:“什么时候我们两家正式见个面?”
卫庭玉神色闪过一丝抵触,慢慢地平复下来,还是那句话:“我问问她。”
他脸色越发苍白,素帕掩着口唇重重地咳嗽起来,脸颊泛起病态的红,瑞凤眼眼尾晕出桃花色,美得几乎夺人心魄。
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很奇怪,尤其是一个年纪不算轻的男人,但他确实美得令大部分女人都要自惭形秽。
郁辞走了,他拖着病体残躯,不复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更有种杜鹃啼血的凄艳。
送走了卫庭玉,宋青柔许久才从门口收回视线。
“也不留下来吃顿午饭。”宋青柔惋惜道,她话音刚落,听到身旁的丈夫哼了声。
宋青柔解释:“我是看他身体不好,这外面冷风吹得,万一着凉……”越描越乱,宋青柔干脆不说了,给程颐端了盘水果来。
程颐扭过脸不吃。
夫妻俩闹别扭,程渊兮从兜里摸出手机,第一时间给妹妹报信:【解决了一半,卫叔叔说要回去问问卫小姐,同意的话和我结婚,不同意就只能解除婚约了】
眼见着宋青柔马上要失去哄人的耐性,到时候他爸没好果子吃。程渊兮看了眼手机里的消息,脑子里疑问一闪,出声转移话题:“妈,卫小姐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卫小姐卫小姐的叫吧?”
宋青柔想了想,道:“好像是叫卫清棠。”
程渊兮笑道:“我干妹妹名字还挺好听。”
宋青柔道:“小心你亲妹妹吃醋。”
程渊兮道:“那我还是继续叫卫小姐吧,等她进门了,她俩自己认识去,与我无关。”
程颐自个儿找台阶下了,插话道:“她被这件事闹得心烦,不要再在她面前提卫家了,事情结束后告诉她一声就好。”
宋青柔和程渊兮都表示认同。
***
程湛兮收拾完从画室出来,刚好谭凌菲换好衣服从更衣室的方向走过来。
程湛兮收起要给郁清棠回消息的手机,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很快调整出笑容,看着对方走近。这个动作刚好被谭凌菲捕捉进眼里,她笑笑,半试探地问道:“男朋友?”
程湛兮说:“不是,女朋友。”
谭凌菲噢了声,玩味重复道:“女朋友。”
程湛兮笑容未改:“对,我很黏她,一会儿不见都想得不行,谭小姐见笑了。”
谭凌菲似乎被她的回答惊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要作出什么表情,过了片刻,方笑道:“祝福你们。”
程湛兮大方接受:“谢谢。”
“程小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更喜欢别人喊我程老师,更贴合我的职业。”
“好吧,程老师。”谭凌菲从善如流改口。
都是体面的成年人,拒绝的暗示这么明显,她也没必要非顶着对方的厌恶套亲近。这么有意思的人,当朋友也是不错的。
程湛兮今天没开超跑,白色的保时捷panamera安静停靠在路边。程湛兮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谭凌菲道谢后弯腰坐进去。在绕到另一边时,程湛兮站在车门外,背对着车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郁清棠发了条语音出去。
夜风从打开的驾驶座车门涌进来,吹得谭凌菲额前的发丝微微撩起。
程湛兮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驱车前往既定的目的地。
晚风吹拂着院子里的小竹林。
从上午起就一直没有动静的手机震了震,一页书被细白的手指翻起,半途却失去了支撑掉落,那只白净修长的手伸向了书桌上的手机。
程湛兮给她发了条语音。
郁清棠点开,把手机贴在里边,仔细地听。
“我白天在画画,现在要去吃晚饭了,大概十点左右到家,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回去会和你说,乖。”话很长,语音很短,因为程湛兮的语速很快。有风刮过麦克风的声音,还有马路上汽车鸣笛的声音。
郁清棠戴上耳机,把这段不超过十秒的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静静凝望窗外的竹林。
程湛兮回家晚了十几分钟,一从车库出来马不停蹄地给郁清棠打电话。
郁清棠秒接。
程湛兮喘气道:“我……”
郁清棠接话:“我没睡。”
程湛兮背抵在墙壁,无意识地撒娇:“我好累啊。”白天画了一天,她只想回家睡觉,但是又不能不请模特吃饭,谭凌菲还很健谈,程湛兮只能一直和她聊啊聊,聊天内容本身很有意思,谭凌菲懂得很多,也很有见解,但架不住程湛兮想女朋友,聊到快十点,她直接把郁清棠搬出来,说女朋友在等她。
郁清棠心想:是因为每天要和我打电话所以累吗?
郁清棠:“那你今天早点睡觉。”
程湛兮站着都快睡着了,没有余力去分辨她细微的异常,慢慢地站直了,拖着灌了铅的两条腿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郁清棠聊天:“你困了吗?”
“有一点。”
“要不你先睡?”
“我等你一起。”
程湛兮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几步跨进了家门,一口气爬了两层楼,走进卧室,说:“我去洗澡了。”
郁清棠说:“嗯。”
电话没挂,程湛兮把手机带进了浴室,放在外面的洗手台上。
郁清棠听着里面传来隐约的淋浴的水声,手机一直贴在耳边,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
直到耳旁传来一声:“我洗好了。”
时间的静止键被松开,郁清棠动了一下指节,一阵刺麻,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从手臂到指尖都僵硬了,她换了只手拿手机,轻柔道:“睡吧。”
程湛兮:“我才刚洗完!”
郁清棠说:“我困了。”
程湛兮:“……那好吧,明天你几点起,我早上和你打电话?”
郁清棠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说:“我不知道。”
程湛兮:“可我明天又要画一天,晚上估计也很晚回来,和今天差不多。”
郁清棠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自己平静柔和的声音:“那就等你有空再说。”
程湛兮打了个哈欠。
她脑子晕乎乎的,哈欠连天道:“忙完这两天就好了。”
郁清棠温柔道:“晚安。”
程湛兮握着的手机歪倒在枕侧,她合眼睡了过去。
屏幕一直显示在通话界面,直到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晚上刮了一阵狂风,郁清棠一早起来,院子里的落叶又堆积不少。
刚用过早餐,客厅的座机电话响了。
郁清棠在厨房洗碗,听到方文姣高声叫她,一向严肃的外公也在喊她的名字。
郁清棠擦干手走出来。
方文姣满脸笑容,向她招手:“你爸让你接电话,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