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翻在地,小程湛兮滚了一身的土,灰扑扑的。
两人就地扭打起来。
程湛兮小时候个子就高,女生发育比男生早,她又是个整天蹿上跳下爬树摸鱼都不耽搁的皮猴,和男生打起来丝毫不输,甚至隐约占据了上风,把那男孩揍得还不了手。
旁边的小孩子们都看呆了,直到抱头鼠窜的男孩喊人帮忙。
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上前,揪头发的揪头发,扯胳膊的扯胳膊,程湛兮一只手揪那女生辫子,把她拎得在手下团团转,另一边手脚并用,又踢又踹,以一敌三,她咬着牙喊郁清棠:“去叫大人!”
小郁清棠看着她,没有反应。
倒是旁边围观的小孩回过神,火速分出一人,跑进最近的一家院子里叫大人。
大人过来把混战成一团的四人分开,两男一女孩哇的一声就哭了,程湛兮抹了抹脸上的土,走到郁清棠面前,冲她笑了笑,不小心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还故作轻松地耸肩,表情云淡风轻的,很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精神。
小郁清棠漠然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程湛兮:“……”
小程湛兮咧了咧嘴,倒抽口冷气,没敢碰嘴上的伤口,远远地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到家,才转身回爷爷奶奶家。
第三次,郁清棠被小孩子们欺负,程湛兮拿了一把扫帚,以狂风扫落叶之势迅速将一帮小孩赶跑。
所有人作鸟兽散后,她拄着扫帚,对郁清棠笑:“我像不像少林扫地僧?”
郁清棠:“……”
她依旧没给她任何回应,一言不发地走了。
但这条路上从此多了一位巡逻小警察,郁清棠走在路上,不必再担心会突然被堵住,拉着推进水沟,满身泥水地回家。她可以自在地发呆,自在地看天,自在地蹲在地上看搬家的蚂蚁,看湖面低飞的蜻蜓,蓝的、白的蝴蝶绕着花丛翩翩起舞。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回头,那个人永远在她身后。
她采了一束路边的野花送给她。
她其实还想送她一只蝴蝶,手抓过去的时候蝴蝶飞走了。
“给我的?”女孩很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眼睛睁大,不敢相信的样子。
郁清棠点头。
女孩郑重接过,止不住眉开眼笑:“谢谢。”
郁清棠觉得她的笑容比所有的蝴蝶加起来都要好看。
于是她也笑了。
她带她上山,带她摘果子,带她摸鱼,两个人光脚站在鹅卵石上,冰凉的溪水从脚趾缝流过,互相泼水。
女孩笑得很大声。
郁清棠脸上都是溅起的水珠,闭着眼睛,也在无声地笑,唇角翘得很高很高。
她学了简单的手语,乐此不疲地和她比划,但每天的话依然很多,能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兴高采烈地一直说到太阳下山,手舞足蹈,根本不在乎她能不能听见似的。
郁清棠第一次主动用了她的耳朵,不再刻意屏蔽外界的声音。但很快她发现她是真的吵,就时听时不听的。
她在山上给她画了一幅画,画得一点都不像她,但郁清棠很喜欢,很宝贝地收了起来,藏在她的枕头下面。
暑期很快结束了,她说她要回去上学,下个假期再见。
她还说等她正式学画画了,她要画一幅真正像她的画送给她。
她离开的那天,郁清棠躲在人群里,没有让她瞧见。
但黑色的加长轿车驶离村落的时候,她站在村尾的路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以后,郁清棠每天晚上躲在房间里,小声艰难地学习怎么开口说话,等下一次见面,她想亲口告诉她自己叫什么名字。
她不喜欢这个世界,但她喜欢程湛兮。
然而她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这年冬天,她的外公外婆受卫庭玉所托,将她接回了泗城抚养。
匆匆流年二十载。
彩色的记忆褪色成黑白,像一场触不可及的遥远梦境,被风沙掩埋。唯有姜撞奶的味道徘徊在童年记忆里,唤醒她时间长河里蒙尘的夏天。
一幕幕画面走马灯样在脑海里闪过,郁清棠抓在被面上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伴随着一个重重的呼吸,她睁眼醒了过来。
窗棂有风吹进来,屋外一片漆黑。
郁清棠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通知界面里还有来自程湛兮的消息,静静地躺在消息框里。
10:30pm
[程湛兮]:郁老师睡了吗?
郁清棠倒了杯水回来,按亮了台灯,打字回复她:【睡醒了】
之后郁清棠把消息通知调到了响铃模式,坐到桌前开了电脑,看数学组里老师们分享的资料。
屋外静谧,唯有穿竹而过的风声。
郁清棠停下打字的双手,闭上眼睛,侧耳静静地听了会儿风的声音,神情平和。
程湛兮的作息非常健康,周日的早上也不睡懒觉,六点不到便回复她。
[程湛兮]:四点就醒了?昨晚睡着了吗?
[郁清棠]:勉强眯了半宿
程湛兮刚把粥煮上,预备待会晨练完回来喝,她边往卧室走边单手按住说话道:“精神还好吗?”
郁清棠把这句语音来回听了三遍,才打字道:【还好】
程湛兮下意识皱了皱眉,郁清棠的“还好”就等于“嗯”,都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她得亲眼看到她才能放心。
程湛兮看了眼手机时间,至少还要十四个小时,郁清棠才会回来。
她叹了口气,继续长按说话:“我要出门跑步了。”
[郁清棠]:我去做早餐
[程湛兮]:我煮了粥
郁清棠下楼看到这句,决定早上也喝粥。
冬天天亮得晚,方文姣七点才起床,从房间里出来,客厅弥漫着粥香,厨房里有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
方文姣拉开厨房门,郁清棠系着围裙,旁边的料理台上摆满了食材,她手里正揉着一个油光水滑的面团,方文姣进来这会儿工夫,她将面团放进盆里,用保鲜膜蒙上,等着面团发酵,转身处理馅料。
她太过专注,连方文姣进来都不知道。
方文姣出声:“默默。”
郁清棠闻声回头,道:“外婆,我打算蒸点小笼包。”
不知道是不是方文姣的错觉,她从郁清棠唇角看到了若有若无的浅笑。
方文姣:“要我帮忙吗?”
郁清棠:“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方文姣张了张嘴,还想说句什么,郁清棠轻声催促道:“你去看会儿电视,很快就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
方文姣笑道:“好好好,那我等着尝你的手艺。”
这还是她第一次包小笼包呢。
方文姣相信郁清棠在厨艺上的天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拌馅的动作,已经想流口水了。
郁清棠调好馅,把皮擀得极薄,擀好了几张,她擦了擦手,从兜里掏出手机,认真地看了五遍教学视频,方动手实践。
前几个包得勉勉强强,到后来便越来越熟练,有模有样,成功地捏出了十八道褶。
蒸笼上层放着大小不一的新手作品,下层摆着十八道褶的“大师”手艺,郁清棠盖好锅盖,拧开天然气,幽蓝的火焰蹿出来。
早上八点。
郁清棠把蒸得松软的小笼包用筷子拣出来,端上了桌。
方文姣迫不及待夹了一只,吹了吹,便咬了一小口,皮薄馅大,汁多味美,肉馅里放了些许姜末提味,鲜香四溢。
郁清棠听力“恢复”后,便和许多早当家的孩子一样去菜市场买菜,十几岁的时候开始下厨,第一次下厨便让方文姣怀疑自己几十年的厨房白混了。她因为学业繁忙,不常做饭,在家的时候也只做家常菜,不会刻意去学新菜式,小笼包这种早点型的更是想都没想过,最多就煮个粥,拌个黄瓜当配菜。
方文姣知道她做的肯定好吃,但没想到好吃到她差点连舌头一块吞下去。
外公尝了,古板严肃地客观点评道:“除了卖相差了点,味道可以给满分。”
他在这凹形象,方文姣已一连吃了两只。
外公啧道:“你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说着立刻执起了筷子。
手快有手慢无。
郁清棠自己包的只分到一个,其他的都被老人吃了,吃完早餐两人都觉得撑,方文姣推着轮椅带外公去附近公园散步消食去了。
郁清棠送他们出院门,目送老人身影消失在巷口,她才转身回屋。
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
她拿了个饭盒,揭开蒸笼盖子,心脏狂跳,一边盯着门外一边迅速用筷子将下层的小笼包拣到了饭盒里,盖上扣好,奔上了楼,楼梯踩出沉重的声响。
做好这一切后,她去到院子里,拿了墙角的扫帚,清扫落叶。
扫着扫着,她看向手里的扫帚,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轻轻地弯了下。
院门紧闭,她看看左右无人,试着抬高扫帚,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登时尘土飞扬。
郁清棠不防,呛得咳嗽了两声,掩住口鼻往后退,等尘土归于平静后,才重新安分扫起地来。
她回到二楼房间里,拉开抽屉看了看藏在里面的饭盒,又将抽屉合上,一手虎口张开捏住自己的脸,止住情不自禁的笑,方集中精力继续今早上没做完的工作。
方文姣和外公溜达了两个多小时回来,郁清棠已经在准备午饭。
方文姣走进厨房:“默默。”
郁清棠回头。
方文姣:“早上蒸的包子还有吗?中午再热几个?”
郁清棠面不改色。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