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传递回来了,它们会不会做什么防备啊?”
神棍说:“会啊,从三江源开始,不就对我们围追堵截了吗?你算算,死了多少人了?什么雪野人,石蝗,冰血管……怎么你还觉得这防备不够血腥刺激?你还觉得它们对付我们时、很克制很保留?”
也是,孟千姿又生出奇想来:“漂移地窟,会不会跑了?”
神棍想了想:“应该还在,漂移地窟的漂移是有规律和轨迹的,一般在外漂流很久,休整也要很久——去年水鬼不是还在三江源进过地窟吗,前两天小炼炼失魂的事,足以证明漂移地窟回来了,这么一减,回来的时间不算长,基本可以确定还在。”
“那你们进去,就是先把山胆给拿出来,然后点燃凤凰翎,就这么烧?”
神棍推了推眼镜:“应该是吧,彭一留下的讯息里,也没说要玩什么花样才能烧啊。”
孟千姿嘀咕:“那也挺简单的啊,我去了也没什么吧。”
江炼皱眉:“千姿……”
“我隔着一百米看可以吗?这种场面,八辈子也轮不上一回,我居然看不到?我也算是为龙骨焚箱出过不少力了,要么一百五十米?”
她眼睛亮晶晶的,一会看神棍,一会看江炼,眸光里都是寻找同盟的热切。
没人理她。
孟千姿长叹了一口气。
大场面,自己偏看不到,真是一生的遗憾啊。
***
荒郊野外的没消遣,大家一般都是饭后即洗漱,然后互扯些闲话,各自就寝。
江炼洗漱了回来,看到孟千姿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头发呆。
他径直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这表情,怎么有点愁苦呢,不像是要全面解放的样子啊?”
孟千姿噗地笑了出来,身子往边上挪了挪,腾地方给他坐。
江炼坐下了,无意间往左近看了看,心中一动,低低“咦”了一声。
孟千姿好奇:“咦什么?”
江炼压低声音:“有没有发现,那些山户,没人往这看,我坐下了之后,那些本来朝向这头的,都把脸转开去了。”
孟千姿不置可否:“现在知道,劲松办事细致了吧。”
原来是孟劲松向下头交代过,真够细致的,都不止是细致了。
江炼朝不远处站着的孟劲松看了一眼,他正在抽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孟劲松整个人,都像他抽的烟一样沉默。
江炼收回目光,问孟千姿:“刚在愁什么?”
一句话,又把孟千姿拉回之前的惆怅中了。
“在想,事情结束了,那些冗长繁琐的丧礼仪式倒都还好办,可是,我怎么去跟宗杭讲这件事呢。”
她找到了水鬼这场灾祸的源头,却给不出解药,好比看大雨冲垮房屋,救不了任何一片瓦,只能看房子一座座倒,等着雨过去,等着天晴,等着把废墟都收理。
江炼沉默了一下:“开不了口是吗?”
孟千姿笑了笑:“我从小就不喜欢给人带去坏消息,因为那样,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会成为坏消息的一部分,哪怕很多年以后,他看见你,第一时间联想到的,还是你带给他的那个坏消息,以及与之相关的种种痛苦、崩溃还有绝望。”
江炼握住她的一只手,又把那手拉进怀里好好揣住:“等事情完了,我跟你一起去跟他说,他是个明白人,什么都懂,说不定,不想让你难做,还会笑着安慰你说,自己没什么。”
孟千姿被他一番话说的,眼圈儿都红了。
江炼说:“其实,最有效的安慰,是没手的安慰断指的,全瘫的安慰没腿的,不用讲话,人往那一杵,效用就出来了,有的人,一辈子都遇不上真心的爱人,还有的人,遇到了却没机会相守,易飒还能陪宗杭五年……还是七年?把一天天碾碎了细细地过,得到的幸福,未必会比别人一辈子来得少。”
“就譬如我,千姿,我和你在一起了,特别满足,哪怕只再给我一天,我也觉得幸福……”
这是什么扯犊子的惊天胡话?孟千姿气地一把把手抽了出来,接连呸了三声,唾沫星子都险些喷到了江炼的脸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江炼辩解:“我就是打个比方。”
“比方也不能!什么一天!事多得很呢,很多事!你等会!”
她腿不方便,上身趴进帐篷里,在背包中一阵翻腾。
然后翻了笔和记事本出来。
山鬼,沿袭的传统比普通人多,几个年岁大点的姑婆,就更加有些近乎执念的老讲究。
大孃孃教她:“姿宝儿啊,出门在外呢,行船走马三分险,想平平安安的,得多揣点家里头的惦记,惦记你的人和物多啦,老天也知道,会保你平安回来的。”
比如,离开时,别把家里搞得齐齐整整的,可以把盘盖儿挪开,于是它记挂着你回去给它盖盖儿;可以把衣服胡乱往沙发上扔两件,于是衣服盼你回来收它,沙发巴望你回来理它。
出门时,留点未尽之事,你挂着它,它惦着你,念着惦着,也就如愿回归了。
她把笔记本和笔都扔给江炼:“一天,我们要做的事一天做得完吗,你开始写,从一开始编号,想想我们还得做多少事啊。”
江炼乖乖握着笔杆,脑子里闪现出的第一个画面,是湘西悬胆峰林里,那只小白猴。
“咱们得回湘西,看看那只小白猴?还得给它起个名字,叫起来好听。”
孟千姿怒了努嘴,示意了一下纸面:“那写啊。”
江炼动笔开写,又提出建议:“鹊桥已经随我姓了,要么它就随你吧。一只猴,还那么臭美做面膜,不如叫孟小美。”
不过,提到鹊桥,第二件事也来了:“我得帮鹊桥找个高富帅,到时候拍张结婚照,寄给曹解放,气死他。昨日的桥你爱理不理,来日的桥你高攀不起。”
孟千姿哭笑不得。
行,怎么着都行。
第三条。
江炼落笔又顿,转头看孟千姿:“千姿,跟我回趟家,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况同胜那儿?”
江炼点头:“给你看我写的作业,一个人玩时雕的木刻,还有风筝,你知道吗,最小的风筝叫‘掌中星’,可以窝在人的手心里,我放得特别好,我一直想着,追女朋友的时候,给她放个夜光的掌中星,这样,天上没星,也能为她升起一颗,然后再慢慢给她摘下来,这是我的绝招,你说,这么浪漫,什么样的姑娘追不着啊。”
说完了又叹气:“可惜了,这么多年,都没挑中,白练了那么久的放飞技艺,我家‘掌中星’都落好厚一层灰了。”
孟千姿笑得受不住,身子倚挂在江炼一边胳膊上:“行,太婆的葬礼之后,就回你家,给我放风筝,再写,怎么着也得凑足一百个。”
……
写到夜深人静,写到人都倦了,也才写到六十九个,因为写每一个都要掰扯,都要发表意见,都要笑。
没写满,留着以后慢慢写吧,多的是时间,孟千姿把写满字的那张折好,塞进江炼的贴身内袋:他比较需要这个,他时刻需要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谁让他没个天高地厚,说出“一天”那种丧气话来?
江炼看着孟千姿躺进睡袋,帮她把充气枕垫正,这才准备起身开帘门出去。
孟千姿说:“你不亲亲我吗?”
对,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给忘了,江炼笑着俯身,孟千姿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吃吃笑着,笑着笑着,笑声便没了。
换做了无声的缱绻缠绵。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炼起身时,觉得腰上微微一沉,是她拿手摁住了。
江炼笑,凑向她耳边,温热气息直往她耳廓里探扰,痒得她直躲:“千姿,你再这样,我可不走了啊,我拼着老脸不要了,也不怕这帐篷隔音不好。”
孟千姿一直笑,眼睛水亮,那亮上沁眉梢,往下,便停栖在红润唇上。
她说:“你们明天要办事,你早点休息吧。”
她坐起来,看江炼出去,江炼在外头帮她拉上拉链门,那两片门布,一路上合,就快合到江炼的脸。
孟千姿忽然叫他:“江炼?”
江炼手上顿住,只从门布未合拢的那一小块里看她,一如她刚追上他们时,也从那一小块方寸里看江炼。
孟千姿说:“你要记得,你还有那么多要跟我做的事儿,箱子焚完了,赶紧来找我。”
江炼便笑,任何时候,他都有一双温柔带笑的眼睛。
他说:“当然找你,我不找你,我找谁啊。”
说完就走了,也忘了帮她拉合门帘。
孟千姿欠起身子,准备自己去拉,才刚凑到近前,江炼的眼睛,又冒出来了。
他说:“那时候,我妈妈让我拼命跑,一刻都不要回头,还说,我总有一天,会遇到值得的人,过上最好的生活的。”
“千姿,那个时候,我要是知道,前头会遇到你,我会跑得快点的,那样,我们认识的,就会比现在更久了。”
他拉合门帘。
孟千姿坐在帐篷里,只是笑。
外头静极了,山风也温柔,隔着帐篷,她视线穿透不出去的地方,沉默矗立着明日要去的山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笑着笑着,居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