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松听到外头有动静,本来不想理的,但隐约听到自己被提及,于是开门来问。
那值夜的还以为是自己聊天声音太大吵着他了,窘得脸都红了,柳冠国赶紧迎上来,声音也低了八度:“没大事,我就是听到五姐她们回来,想打个招呼。还有就是,江炼不是走了吗,托我把这东西……”
孟劲松说:“进来说吧。”
说完进到屋里,在床上坐下,抽了张纸擦干脸上的水迹。
柳冠国觉得为了这点事,还进来说,怪不值当的,是以虽然进了屋关了门,却只挨着门站,以便随时退出去:“就是……江炼托我把这个转交给孟小姐,我就拿上来了。”
孟劲松嗯了一声,往脸上喷了点保湿的水:“打开看看。”
柳冠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哈?打开……这是孟小姐的……私人物件啊。”
孟劲松手上的动作略停,抬眼看柳冠国,柳冠国讷讷的,觉得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
孟劲松反问他:“是不是随便是谁,都能给孟小姐送礼物?要我们是干什么的?在山桂斋,孟小姐和姑婆们收到的快递,都要我们先开视的,你怎么知道,送的不是危险品呢?”
卧槽!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柳冠国深深感觉到了自己和特助之间的差距。
他赶紧走上前去,见孟劲松没有动手的意思,于是自己代劳:解了结绳、揭了外包装纸,又把图幅展开。
有一张留言条掉到了地上,两人都没急着捡,先看画。
画上,是孟千姿在逗弄小白猴,孟千姿托着腮笑,小白猴脑门上点了个红点,圆睁着大眼,萌哒哒的。
柳冠国长吁了一口气:还好,就是幅画,不是危险品。
他忍不住点评:“画得真好,就跟在眼前似的,细节也处理得好,看孟小姐这眼睫毛,根根分明的。”
又捡起那张留言条,也没写什么出格的,就是解释了一下况同胜病危,要紧急赶回去,不及当面道别等等,又谢过孟千姿相助之谊,落款留了签名、手机号、微信号,还有电子邮箱。
最末一行添了句:珍重,保持联系。
这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见孟劲松没什么意见,柳冠国又把画幅卷起,笨拙地裹上包装纸,试图扎好了复原。
孟劲松一直没说话,直到最后的那个结终于打好、似模似样时,才开了口。
他说:“拿去烧了吧。”
***
孟千姿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是摸手机,最新的消息都是辛辞发的。
——“金主?你醒了吗?”
——“千姿?我都在门口候着上岗了。”
——“老板,我回笼觉都睡好了。”
……
孟千姿咯咯笑起来,她先去拉开房门,这才进洗手间洗漱,洗好了出来,辛辞已经在梳妆台边候着了,还不忘唠叨她:“睡这么晚。”
孟千姿驳他:“又不是十七八了,睡不好,状态就不好,状态不好,干什么都没劲,不懂吗?”
辛辞撇嘴,又问:“咱们今天走冷艳风吗?我给你画个蓝色眼影,妖姬款。”
孟千姿没好气:“怪里怪气的。”
她翻检辛辞的化妆包,指向暖色调偏橘粉的那几块:“这不就挺好的吗,看着就轻松明快。”
辛辞夸张地“哇”了一声:“你以前不喜欢这色调的,说是没气势。”
孟千姿说:“过日子,天天搞那么气势,给谁看啊。”
又对着镜子撸了撸头发:“编个发吧,歪点、蓬松点、自然点的。”
辛辞便先给她梳顺头发,边顺边上护发的喷雾,正忙活着,仇碧影从外头进来,问她:“小千儿,今天辰字头的邱老头请客……”
孟千姿不待她说完便摇头:“不去不去,昨天累着了。”
仇碧影没好气:“昨天是谁揪着人家讲故事的?本来不至于那么晚的,你一口一个你感兴趣……我都没能好好跟人家聊会天。”
孟千姿回头嘻嘻笑:“所以五妈,我就不去了,我在那儿,你都没法安心忆旧,我让劲松陪你去,他是老实人、闷葫芦,不会乱插话。”
说完就向着外头叫:“劲松。”
孟劲松很快进来了,孟千姿指了指仇碧影:“今儿你陪我五妈,各方面都得照应好了……”
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江炼昨天贴神眼,画都画完了吗?我待会看看去。”
仇碧影听她又提江炼,面上便有几分不悦,但又不好说什么。
孟劲松说:“江炼啊……他走了。”
孟千姿没反应过来:“走了……出门了?他去见谁啊,老嘎?还是找神棍去了?”
孟劲松说:“不是,就是走了,况美盈、韦彪,都跟着走了,大概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吧。”
孟千姿没说话,她觉得自己是怔了一下,又或许,不是她发怔,是这周围的所有事物,刚刚忽然都顿了一下——重量都往她身上压,让她措手不及,又极快收了回去,叫她摆出的应对姿势又落了个空。
她说:“那,没留什么话吗?”
孟劲松说:“留了,说有要紧事要办,还让谢谢孟小姐帮忙。”
是吗?孟千姿坐着不动,脑子里轰轰的,像有几股风团在冲撞,紧接着,胸腔里也有气,不知道从哪来,一团一团,鼓胀得她难受。
要紧事,是,继续找那口箱子,确实是要紧事,如今有了人像又有了图样,是该马不停蹄地找起来了。
她听到仇碧影和孟劲松的对答。
仇碧影也有点意外:“就这么走了?”
孟劲松嗯了一声。
仇碧影忽然反应过来:“是蜃珠用完了对吧?”
孟劲松答:“对。”
仇碧影喃喃:“这个小伙子,还真是,目的明确,为了蜃珠来,用完了就走,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孟千姿还是不说话,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渐渐攥紧,骨节处都有些泛白,敏感过甚,便觉得仇碧影这话刺耳:拖泥带水,谁是泥?她吗?
仇碧影又说:“我不好评论他,当然了,人家毕竟也帮了忙的,没骗我们什么,完事了当然得走,礼节上也到位,不是还说了谢谢吗?”
孟千姿没忍住,搁在梳妆台上的那只手高高抬起,又啪一声重重拍下,这一下拍得极重,辛辞的化妆包没搁稳,被震得倒栽着砸到地上,好多粉饼、腮红、眼影、修容高光块颠洒了出来。
辛辞有点心疼,赶紧蹲下身子去捡,但这些粉质都极脆弱细腻,看着是成块的,实则根本一触即散,各种绚烂色彩,胡乱掺揉杂在了一起,像个混乱的小世界。
仇碧影吓了一跳,回头看孟千姿,过了会,似是明白了什么,说了句:“你们两个,先出去。”
候着辛辞和孟劲松都出去了,还连带着关上了门,仇碧影才走到孟千姿身边,问她:“小千儿,你是不是对这个江炼,有什么想法?”
孟千姿面色冷硬,声音漠然:“没有。”
仇碧影叹气:“我早跟你说,有些人是有目的的,你得带眼识人,这个江炼还好,没有谋算你什么,这万一要是骗情骗色的,你是不是就栽进去了?”
孟千姿面无表情:“五妈你想太多了,我是在祖宗奶奶像前发过誓的人,我能栽到哪去?”
仇碧影一时语塞,见她这种语气面色,也知道不是跟她聊天的好时机。
她开门出来,对着孟劲松说了句:“今儿不用陪我了,你们都留下陪千姿吧,她脾气大,顺着她点。”
孟劲松应了一声,目送着仇碧影下楼去了,才和辛辞一起进了屋。
孟千姿背对着他们,正面向着梳妆镜而坐,并没开口说什么,但真个无声胜有声,辛辞只看那背影,都觉得压抑。
他以眼色示意孟劲松,那意思是:“你先来。”
孟劲松沉默了一下,走上前去:“千姿,你如果是因为江炼走这事,咱们山鬼人力多,我安排下头打听打听,应该不难找。”
孟千姿只觉得气往头上冲,吼了句:“找什么找!不找!大路朝天,谁爱走谁走。”
孟劲松头皮发麻,也是没辙了,回头看了看辛辞,自己先出去了。
得,这种场面,还得自己来。
辛辞过去,也不吭声,还是给她梳头,心说头发嘛,也就是毛,这也是顺毛捋的一种。
正梳着,忽然看到,梳妆镜里,孟千姿的眼中,似有水光一闪。
辛辞心头一震,再想看时,她眼帘一垂,却又看不见了。
辛辞犹豫了会,小心翼翼问了句:“千姿,你是不是对那个江炼……”
孟千姿很快答了句:“不是。”
她觉出自己的声音有点抖,索性扬高了声音说,想借这看似心无挂碍的高声说话,把那些复杂的、自己都说不清的心绪都压过去:“我就是……有点气。”
“现在这些人,想让他们懂点礼数,很难吗?事情办完,说走就走,连招呼都……”
说到这儿,蓦地顿住。
这样说就有点意气用事了,江炼是打了招呼的,他不是托人说了谢谢么。
原来这一来一往,也就是谢谢的情分。
她垂下眼帘,看到地上揉散的那些粉堆里,有她先前看中的橘粉色。
看着看着,她笑了一下。
看来,她是不适合这些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