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榜之后,梁鼎芬领出落卷来看,才知道是荐而未中——原来,科场考试,因袭而下,形成了一定的规制,卷子收上来,誊抄、校对之后,先交十八房考官看,有佳作的,即刻上堂呈荐,一般而言,主考官不会马上承诺,因为不知道第二场和第三场的文字如何。
而在房考官看来,第一场好,后面两场必不至于很坏,如果真有杰出文字,爱才心切,往往坚决要求当时定夺,谓之'力荐';,久而久之,就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第一场考罢,由帘官送入龙门,到齐之后,主考邀十八房考官聚饮,每房取一两卷,皆大欢喜,不再罗嗦。
他的房考官叫周怡徽,是广西桂林人,和他也算大同乡,照科场的规矩,虽然落卷,也算老师,梁鼎芬打听到了住处,封了八两银子的贽敬去拜门,但周怡徽拒而不纳。给他做了一番解释。
"定是学生策论不好?"
"不是不是,"周怡徽连连摇头,也很觉得苦恼的样子,"只怪我开头荐得太多,到了足下这里,总裁以额满见遗,我曾经请求换一卷,总裁亦复不准。所以未能如愿。"
梁鼎芬无言以对,只好找一些其他的话来谈,说到最后,周怡徽说道,"有幸有不幸,足下也不必怅惘,科名迟早,付之天意,只好以大器晚成期许了。"
"多谢老师关爱,"梁鼎芬也不准备多留,起身告辞,"改日再来请安。"
"请稍待,请稍待,我有一事相求。"周怡徽转身入内,不一会儿的功夫,取出一个画轴,是他祖父的像,要请梁鼎芬题一首诗。
梁鼎芬自然是'谨遵台命';,但把画像拿回来,却不知道如何着笔,因为对这位'荐主';家的太老爷生平行谊一无所知,只好先找广西籍的朋友去打听,很快打听出来了,周怡徽的祖父叫维坛,是乾隆五十二年的翰林,喜欢讲通学,此外就一无事成了。
材料很少,而且落榜之后,梁鼎芬的心境可以想见,懒得为这种应酬事多花心思,便从八股文中出截搭题的办法——将不相干的事硬扯在一起,写了一首七绝。
诗的题目是'荐主周编修怡徽属题尊甫小像献一诗。';诗文是这样写的,"科名几辈到儿孙,道学宗风毕竟尊;我做新诗侑公笑,祝公家法似榕门。"
在诗后自注写的是,'陈文恭公其乡先辈也。';
榕门是乾隆年间东阁大学士陈宏谋的别号,此人也是在名臣之列,死后谥号文恭,入祀贤良祠。
这句诗的末尾,用的是一个清朝才有的典故——本朝第二个连中三元的故事,值得一谈。
清朝的第一个连中三元是在乾隆平定大小金川,四库全书修成,偃武修文,正在极盛的时候,那几年的科场佳话极多,四十三年戊戌会试,考官中有六个是状元!四十四年乙亥恩科乡试,江南闱一榜四元,状元会元各二。
实际上是五元。因为那一科的解元是苏州人钱荣,字湘軨,在四十六年乙丑,先中会元而后状元——他是自明朝商挌以后,三百多年中又一个连中三元的人。
在他之后,就是嘉庆二十五年的状元陈继昌,他是陈宏谋的玄孙,所以诗中最后一句的'祝公家法似榕门';就是希望周家能够像陈家一样,会出三元。
这本来是无可恭维而迫不得已想出来的祝词,不过,在梁鼎芬觉得,这样的诗实在没有什么意味,而周怡徽却很高兴,因为梁鼎芬是两广名士,只言片语亦足增光,而诗中表明自己是他的荐主,这一点也使他本人很觉得得意。
这样一来,自然要想一些酬庸之法了,正好有一个机会,和他一同担任房考官的有一个宗人府主事龚镇湘,龚镇湘有个侄女,从小父母双亡,为母舅家所抚养,龚小姐的这位母舅就是做《十朝东华录》的王先谦。这时长得亭亭玉立,美而能诗,无论做叔叔的,还是做舅舅的,当然都希望她嫁一个翰林。梁鼎芬虽未得中,但才名在外,而且尚未娶妻,现成的一桩好姻缘,俯拾即是。于是秋风得意小登科,这年八月里在京成亲,才子佳人,传为美谈。
梁鼎芬看起来当然志得意满,将新居题名'栖凤苑';。谁料双栖不多时,便即回省归葬,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千里奔波,回到了广东老家——任谁也没有想到,梁鼎芬相貌生得很生猛粗豪,望之怎么也不像南人,倒和水泊梁山中冲出来的好汉差不多,身体却有隐疾——他是天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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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笔至此,说几句题外话。清朝末年,似乎很多清流才子都有这样的病症。如翁同龢,如潘祖荫,如梁鼎芬。不知道是因为无力人道,所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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