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天色渐暗,听园子中松风簌簌,万籁俱寂,暖阁内灯光昏黄,透出说不尽的恬淡惬意。
拿起笔,在岑毓英呈递上来的请安折子和请旨褒奖绿营将士及桂省谅山城攻防战中有功将士名单的奏折上草草写了几句话,"朕安。卿言极是。军制,国之大事,不可有半点懈怠处,桂省地处西南,民风淳厚,该员折中所请,于省内尽数挑选各族青壮,编入新军,日夜操练以为守边御敌。"
写完搁笔,他心中若有所思,"惊羽,今儿个是初几了?"
"回皇上话,已经是九月十四日了。"
"九月十四?"他嘀咕了几句,霍然而起,"再过几天,就是杨妃的生日了,是不是的?"
"是。"惊羽眸子中一片明亮,轻笑着说道,"昨天杏花村的赵公公见到奴才使还说起呢,奴才本待等再过上几天,再提醒皇上,想不到皇帝自己记起来了。"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看看外面越见黑暗的天色,"走,到杏花村去!"
"喳!"杨三和惊羽答应一声,就要吩咐备软轿,却为皇帝止住了,"不必张皇,朕就这样过去就好。"
入宫多年,杨妃除生下九阿哥载泜之外,又在咸丰十六年和十八年生下十二阿哥载汀和十五阿哥载渱。彼此夫妻多年,连小娃娃都生下了三个,但皇帝总觉得这昔日晋省的曹寡妇,和自己却像隔着一层薄霭轻纱般的琢磨不透。
每次在城中或者在园子中招其侍寝,也感觉她似乎不能全情投入似的,让他大感无趣;也因为如此,招寝的次数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皇帝一边走一边想,眼见到了杏花村阆苑下,已经是黑透了的天色,却还能听见里面有孩子嬉戏的声音,走过枯黄的草地,见一个男孩儿的身影,穿一件香色宁绸的棉袍,牵着一个更小的娃娃,兄弟两个正满院子嬉闹,"嘚...嘚!"
那个更小的娃娃语句含糊的轻声叫着,迈着蹒跚的脚步,看他的样子,想跟上哥哥的频率很是困难,剃得光光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嘴里不停叫着,"等...等我嘛!"
皇帝为眼前这兄友弟恭的景致所感,站住脚步,呆呆的凝望着;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来,轻'啊';了一声,松开弟弟的手,上前几步,恭恭敬敬的跪倒行礼,嘴里用满语叫着,"阿玛!"
那个小的,凭空失去了依靠,身子晃动几下,咧嘴欲哭,皇帝让儿子站起来,自己上前抱起三岁的载汀,"小十二,识得阿玛吗?"
载汀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把自己抱在怀里的男子,伸手在他和自己一样,剃得光秃秃的额头上摸了摸,嘻嘻轻笑起来。
宫内的杨妃听到声音,也迎了出来,"奴才叩见皇上,万岁爷吉祥。"
"外面太冷,泜儿,扶你额娘,和阿玛进暖阁中说话。"
"是。"载泜答应着,虚扶着母亲,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皇帝进了暖阁,仍是抱着孩子,脱下暖靴,盘膝而坐,让载汀坐在他腿上,面向乃母、乃兄,如同一大一小两尊坐佛一般,看上去无比的滑稽,载泜和杨妃想笑不敢,强自忍耐着。
这父子两个却浑然不觉,他望着局促而立的杨妃,一头的黑发已经放下,可能是要早早安寝了,不过听见自己到来,临时用一支金簪子别起来,乱挽乌云、素体淡妆,圆润娇媚的脸蛋丝毫未有岁月的痕迹,比之当年初初进宫时的青涩紧张,却更有一番别致风味。"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朕想,到时候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变故来,便提前几日,来给你庆贺一番。若是到了正日子,天从人愿,朕到时候再过来。"
皇帝说得稀里糊涂,杨妃心中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她知道丈夫心细,每年到了生日前后的日子,总要有一份赏赐,数载以下,对于这丈夫之外的枕边人,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畏惧还是敬爱了。"奴才贱辰,幸得皇上垂记,奴才叩谢天恩。"
话虽然说得恭恭敬敬,全无失仪失礼,但总有那么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漠。皇帝真觉得无可奈何了,"哦,近来,山西省内可有家信传来吗?"
"有。"杨妃说道,"奴才的父母托人给奴才寄来家信,内中说省内一切都好,要奴才放心。"
"嗯,等过上几年吧,朕怕还要有一次西行,到时候也带着你一起回去,让孩子们也跟着,见见外家上下。"
进京多年,杨妃心中早已经断了家园之念,闻言扯动嘴角,算是笑了,"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和她真是找不到任何话题可以打破这层坚冰,只好转过头去,和载泜说话。载泜是咸丰十二年生人,今年不到十岁,但和二阿哥载滢一样,这个孩子天生早熟,趋拜奏答之际,很有那么点大人模样,而且,孩子很少见到父亲,虽然体制尊严,不敢想像弟弟那样,但小脸放光,问一答十,神态间也是亲热得不得了。
父子两个低声絮语,嘀嘀咕咕的说得蛮热闹,"阿玛,十九日是母妃的寿诞,阿玛能再来吗?"
"能,阿玛一定来。"皇帝望着儿子乌油油的眸子,郑重点头,"不但那一天朕来,这几天之内,朕都会过来。"
"阿玛,您...说的是真的?"
"岂不闻君无戏言?"
"儿子代母妃,叩谢皇上天恩!"
杨妃也略有感动之意,看看时间越晚,上前一步,"皇上,夜色渐深,奴才伺候皇上休息吧?"
皇帝正要点头,听外面脚步匆匆,"皇上,皇上?出事了!"
"怎么了?"
"皇上,武陵春色的纯贵人突发重病,流血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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