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省得再浪费一次唇舌,皇帝在养心殿叫大起,军机、内阁、御前、总署全数到齐,弄得除了军机处和总署衙门上下众人都有点摸不到头脑。
等了片刻,皇帝升座宝座,行礼之后,让众人站了起来,"今儿个在养心殿叫大起,是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的。文祥?"
"奴才在。"
"你先把昨天和俄国公使说的话,向列位同僚说一遍。"
于是,文祥又再说了一遍,皇帝紧接着他的话头说道,"世界上的事情,偏偏就会这么巧,朕这边命文祥传见俄国公使,对方国内就派人要到京中来。"
"朕多日来苦思冥想,翻查《阿穆尔河地志》并《盛京通志》多时,昨天散了朝会之后,朕更亲到同文馆,向几位为我天朝所聘之外洋教习多有请教,方能疏清脉络,分辨出俄人心中谋划。俄人的计划是这样的...。"皇帝说道,"先行派人到京,就《尼布楚条约》中未定之款与我朝展开会商,若是不能餍所欲,也不打紧,左右俄人所图,非是为此。他们想要的,是占领自古以来就为我天朝所有的阿穆尔河。如何达成这一目的呢?很简单,到今天你我君臣共商国是时为止,阿穆尔河左岸早已经建满了俄国寨垒营地,驻军总数,不下一万两千人,以此造成既成事实,而俄使南来,不过是与此前后辉映,意求落于笔端,以两国公文,长久留存的。"
"皇上,奴才不才,请皇上降旨,奴才远领军北上,与俄国人决一死战,总要保我大清祖宗基业,不为外人所侵占;赤子小民,不受外人欺凌才是!"赛尚阿第一个跪倒下来,大声说道,"奴才愿意将一腔热血,尽数抛洒!以不负先皇,皇上多年来知遇之恩!"
皇帝摇头摆手一起来,"这先不必急,你有为国报效之心,还怕无上阵杀敌之日吗?"他说,"现今之事,并不在我天朝上下能不能存敌忾同仇之心,共御外侮,而是在于,朕说的是不是对。若是朕猜得对,军旗所指,俄人所居之处,顿时化作齑粉;若是朕猜得不对呢?倒似乎我天朝不能与邻国交好,为尚未确证之事,轻发虎狼,贻笑大方。故而朕想..."
他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你们和朕进来。"
众人随着他进到西暖阁中,人数众多,把个原本很是不小的暖阁挤得满满当当,靠墙一面的御案上,铺陈了一张硕大的皇舆全图,其他的部分遮挡起来,只留下右上角的位置,显现的眼底,上面画满了河流山川,不过年代久远,字迹略显模糊,皇帝走到图前,用手指指点点,"朕也是到昨日方知,俄国一定要取得黑龙江航行之权,缘由有二;首先是北太平洋这里,位于海中之堪察加岛并以上之北美地图,其中最北端的地方,名为阿拉斯加,和堪察加岛一样,同为俄国属地,而要从俄国到达以上两处,并且为日后介入北太平洋之殖民纷争,非要黑龙江航道与本土漫长运补线连接,否则的话,不但北太平洋沿岸俄国属地将自生自灭,就是俄国东西伯利亚的开发,亦将陷入瘫痪。"
"...第二个原因,就在于由波罗的海及里海越欧亚大陆能与俄属远东海口理论上水路相通者,必以取得黑龙江为先决条件。朕经英法两国教习指教方知,波罗的海及里海之间业已开始分段开凿河道相通,而俄人若能取得黑龙江,则仅需分段挖掘长约贰佰六十英里之运河,即可沟通太平洋及里海间河流航道。"
"因为以上种种,故俄人必欲取黑龙江而后快,而后安。自先皇二十二年起,俄皇以我天朝用兵东南,无暇北故之机,多次派人,派船,不顾两国早有成法,悍然侵入我天朝领域,往来勘察,妄行已极!"
"皇上何必为这等跳梁小丑烦劳?只要我天朝神兵发到,想来俄人定当..."
"定当什么?你想说,定当乖乖听话,举手投降吗?"
奕誴一句话没有说完,迎头就给皇帝驳了回来,弄得面红耳赤,"这,臣弟是说..."
"若是事情能够有这样简单而容易的话,朕又何必拼着两天之内,不眠不休,甚至要亲自到同文馆去,向外国教习请教?朕看你真是糊涂到家了。这是两国纷争,国之大事,你倒以为是儿戏吗?荒谬!"皇帝的身子骨不是特别好,最怕熬夜,连着两天不曾安枕,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不料听奕誴说话,倒似乎是自己小题大做了一般,一时间只觉得心火上升,怒气勃发,"成天就知道走狗放鹰,正经事你是一点也不做,朕看着你就堵心——滚出去,少在朕面前碍眼!"
"是。"奕誴心中委屈,这么多人询谋佥同,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只不过自己为人先,将其诉诸于口舌,不料却引来皇帝如此的怒火?这是何苦来哉?规规矩矩的碰了个头,转身出殿而去。
"没出息的东西。"皇帝犹自恨声不绝,"不理他,我们接着议事。"他用手指着地图,继续说道,"黑龙江在东北境内,画一个大大的U型弯,在注入鞑靼海,海上另有萨哈林岛,俄人称之为库页岛,更是联通俄属堪察加岛、日本北海道岛及千岛群岛,并为之补充、停靠的第一要地。所以,取得黑龙江的通航权,正是俄人谋划远东,所念兹在兹的第一要务。"(注1)
他停顿了片刻,容众人消化一番自己话中所带来的冲击,紧接着冷笑着说道,"俄国人想要,朕偏偏不给!"
"皇上圣明!"肃顺第一个说道,"我天朝自古所有的土地,俄国人想要,就得拿鲜血和性命来交换!"
"说得对!"皇帝大声赞美,"若是能够在战场上胜过天朝,一切休提,若是不能,不但黑龙江他们拿不去,就是当年以奇诡巧计从天朝占领过去的土地,也得给朕一一吐出来!"
这君臣两个一唱一和,把许乃钊吓得不轻,心中大骂肃顺,皇上年轻,不识轻重,你也跟着胡闹?两国开战,又岂是易与?俄罗斯之国,论幅员犹大过圣朝,人口亿兆,带甲之士,超过百万!更不必提在关外龙兴之地挥动刀戈,若是惊扰到祖宗陵寝,这份责任,谁来背负?
皇帝阴沉着脸色,听许乃钊跪奏完毕,说道,"你的话不是无理,但其中有一节,黑龙江自古便是天朝内河,如今为俄人非法侵占,若天朝束手束脚,日后俄人得陇望蜀,意图借东北之地为跳板,继续南下,甚或威逼京畿,难道你也要以圣祖、世宗列位先朝圣君陵寝所在,未可惊扰为由,要朕多有退让吗?还是你以为,俄人只要东北一地,就能够尽飨所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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