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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的时候,京中有一件为人引做谈资的怪事,军机处忌满六人的传说,'不可不信';。有人指出,自军机处成立以来,以旗人领班,其下满汉人数不等,但总数不宜超过六个,一旦超过,必将有妨。多年以来,军机处始终保持在六人以下的定额,咸丰十年,皇帝西幸回銮,选许乃钊、赵光二员入值,不久,翁心存重病才床,几乎不起。
京中有好事者说,幸亏皇帝亲自过府探望,以天子福泽恩眷老臣,才算留住他一条性命,而过了年不久,孙瑞珍也为之所侵扰,一病不起了。皇帝于这样的事情嗤之以鼻,但庙堂之间这样的闲言闲语也听到不少,有心为此降旨,又觉得过于小题大做了一点,只好由它去了。只是,他不在乎,旁人却是在乎的。
文祥昨天才去探望过孙瑞珍,老人的病势来得非常猛烈,用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骤然发病,半身歪斜,口涎流淌,连来人都不能分辨了。皇帝也曾经派太医院诊脉,薛福成、李德山也只能开一些贵重滋补的药物——家里人也知道,这不过是聊尽人事而已。
念及同僚情谊,又是一堂阁臣,文祥掉了几滴眼泪,心中很不是滋味,到了军机处中,仍自难开欢颜,他对许乃钊说,"信公,昨儿个我去英和大人府上去了。"
"哦?"许乃钊立刻问道,"怎么样?比之前日,可有好转?"
文祥垂首摇头,"不好。听莱山少兄说,怕是要请皇上赐陀罗经被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想,莱山少兄也只是做未雨绸缪之议,并无旁的意思的。"
"我也知道。"许乃钊说道,"只是..."
正说到这里,门口有小太监来传,"可以叫了。"
文祥、许乃钊、阎敬铭、赵光等几个人整理朝服、朝冠,肃顺先一步出了军机处直庐,那个来传旨的小太监立刻凑了过来,"给中堂大人请安。"
"起来吧。"
"是。"小太监嘻嘻一笑,爬起身来,趁人不注意,给肃顺使了个眼色,"肃大人,万岁爷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怕是精神不大好。"
"哦?"肃顺的脚步陡然站住,追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烦劳主上吗?"
"这倒没听说,只是,昨天晚上传晚膳的时候,万岁爷着陆公公到南书房去寻几本书来着。"
"是什么书啊?"
"这,小的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听陆公公说,大约是盛京通志、黑龙江志稿,吉林外纪,还有高宗实录什么的。"
肃顺脑筋一转,从袖口里拿出几枚金瓜子,递给了小太监,"拿着,买几杯茶吃吃。"
"多谢中堂大人!"
说话间,文祥几个也走了出来,看见肃顺和小太监笑嘻嘻的说话,又拿出打赏银子交给对方,心中各自叹息:肃雨亭真正是忘却根本,这样结交内侍的事情,也是可以做得的吗?他虽然读书不多,但府中多有名士,前明不提,只是本朝,为这样蝇营狗苟之事,最终闹得身败名裂的方正君子,难道还少了?真正是不知所谓。
旁的人不好、不敢说话,许乃钊却是敢的,看着小太监走远了,向肃顺靠近了一步,"雨亭兄?"
"哦?信公?"
"本来呢,雨亭兄在御前当差多年,皇上的癖习,心性,雨亭兄若说知道三分,就再没有人能说知道四分,"他说,"皇上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也没有人比雨亭兄更清楚。便说这寺人吧,国家有制度,大臣有体。和太监这类人来往,要有分寸,要循礼不悖。"
肃顺白净的大脸呼的一红。
许乃钊很沉静的说道:"宦官是变了性儿的人妖。我说循礼不悖,就是要用'礼';镇压他的性儿。亡汉亡唐亡明,就是赵匡胤'烛声斧影';,死得不明不白,没有太监帮忙,成么?——这是殷鉴!太监性阴,真正的小人。你和他玩笑。他觉得可以近欺,就和你没上没下,日子久了不知生出多大的事!这在军机处是大忌..."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肃顺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心中不觉羞惭,反一阵大怒!你许乃钊是个什么东西?我当年在皇上身边,鞍前马后的听用的时候,你不过是福建一省的小小学政,如今倒视肃某人为厮养子侄一般的教训了?但这件事怎么也是自己的过错,真闹出去,即便凭自己的帝眷,也万万讨不到好处,只得强自忍耐着一笑,"信公说的是,说的是,我在外随便惯了,又深蒙主子恩遇宠礼,生出了骄佚的心,经老兄这一提醒,深自愧恧,这些年不读书,连心都荒芜杂乱了,嘿嘿,嘿嘿!"
许乃钊和曾国藩一样,都是理学大家,多少会一些子平之术,眼见肃顺皮笑肉不笑,眯缝着双目,双手扪腹——那份笑容,一看就明白是强挤出来的——知道自己这番话怕是已经得罪了他,但心中亦自怡然不惧,回头一笑,"各位大人,我们走吧?"
鱼贯进到养心殿,在明殿等了片刻,皇帝的软轿方到,几个人在御前当差久了,一看就知道,皇帝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肃顺深明其故,行礼之后,第一个奏陈,"皇上身担四海至重,奴才看您的脸色不好,心里疼得什么似的...若是有事要奴才等办理,请皇上尽数吩咐下来,奴才书虽读得不多,但为君父分忧之心,自问从不落于人后的。"
皇帝倒没有想到肃顺能如此的见微知著,虽感觉有点肉麻,但也很念他的情,"你这狗才,今儿个是怎么了?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笑了几句,他问道,"宗人府那边,关于旗人徙居安置一事,进行得如何了?"
宗人府不是肃顺管的,他管着是九门提督,奉旨和奕䜣共同办理旗务,但后者也不愿意让他分薄了日后因为徙居一事所带来的功劳,故而几次到衙,奕䜣都是不冷不热的和他敷衍,肃顺何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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