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人徙居一事久拖不决,终于引致皇帝动怒,着八旗旗主各自负责旗下所属,哪一旗到期不能完成份额定数,就找哪一旗的旗主说话。这一来,端华、载垣、华丰、世铎、伯颜谟讷祜几个人没有了办法,只有强打起精神,召集个旗下佐领、参领共议。
其中崇伊所属的蒙古正蓝旗,旗主是尚先皇四公主的德穆楚克札布——以臣下尚主,固然是极荣光之事,但内中甘苦,也唯有个中自己清楚。寿安固伦是咸丰皇帝唯一嫡亲的妹子,都是孝全皇后所生,哥哥成了皇帝,做妹子的即便不想仗势凌厉,也架不住丈夫百般恭谨,做小到了极致。时间久了,就养成了德穆楚克札布遇事畏缩,轻易不敢出头的习性。
皇帝知道妹夫的胆子小,小妹在府里说一不二,对丈夫如厮养的奴才一般,有时候想借妹子进宫请安之机训诫她几句,但疏不间亲,夫妻之事,外人能够不插手还是不插手的好。弄得不好,她还以为是丈夫在自己面前告状,表面上奉命恭谨,回去之后,又要拿他撒气。
德穆楚克札布未老先衰,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腰肢就显得有些佝偻,一脸的粗浊之相,看上去倒像是欠了别人多少钱,无力筹措似的。于公事上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躲开去就躲开去,听外面的人说,德穆楚克札布有一个口头禅,"只求皇上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到时候按月领饷,什么事也不会分派到头上,那才是最好呢!"皇帝听过之后,也只有摇头苦笑。
但这一次,德穆楚克札布却是躲不过去了。他是蒙古正蓝旗的旗主,为满蒙旗人徙居一事,背地里也不知道挨了同族人多少痛骂,总算不会伤及自家,故而还不会放在心上,但等到皇帝传旨,着各旗主帮同办差之后,他可真有点害怕了,"公主,这...可怎么办啊?"成婚多年,他一直是如此称呼妻子的。
"什么怎么办?"
"皇上派了我一份好难的差事,我...公主是知道我的,这样的差事,我怎么做得来呢?"他苦着脸说,"不如请公主进宫一趟,请皇上高抬贵手,免了我这一份差事吧?"
固伦公主人很聪颖,一面恨丈夫不争气,遇到这么点小事就慌了手脚,一面又得开动脑筋,替他想办法,"你这样做,旗下人家,总是欺软怕硬的居多,找一个刺儿头,认真和他把皇上的意思说清楚,只要能够说得动他,恭恭敬敬的离京而去,日后管教你旁的人来,不就有了立言之基了吗?"
"那,要是他不肯走怎么办啊?"
"你是死人啊?"公主笑骂道,"你是奉我皇上哥哥的旨意办差,敢有不尊的,一概照抗旨不尊之罪办理——我倒要看看,有哪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哄苍蝇般的挥挥手,对丈夫说道,"你也挣点气!皇上难得赏给你差事,办得好了,皇上高兴,朝廷封赏,我做妻子的,脸上也有光不是?"
德穆楚克札布是个老实头,听妻子的话,先到宗人府,办理卷宗文牍之事,一切都是亲力亲为,疏爬之下,选中了崇伊为自己此番办差的第一个对象。在他想来,自己奉皇命办差,崇伊又是受恩深重的国之旧臣,自然能够顺应天心,爽快答应下来的。不料一到府中,彼此攀谈了几句,就碰了个迎头钉子,"...老兄这话我听不懂,不说我阿玛他老人家身体虚弱,挣扎上路,若是有个闪失,谁来负责?再说,我哥哥因为犯国法,发往盛京将军处,补赎罪衍,日后还是要回来的,若是我和一家人就这样走了,等我哥哥回来,居住何地?"
德穆楚克札布呆了一下,他不善言辞,居然无以答对,"那,令尊老大人的病,可还要紧吗?"
"要紧是不要紧的,不过请来的郎中说,我阿玛的病,最怕折腾,若是能够卧床三年五载,或者还能保住一条老命,若是缧绁上路,不等出了直隶省,就有不忍言之事啦。"
三年五载?德穆楚克札布暗暗吐了吐舌头,这如何拖延得下来呢?"那,皇上有命,着京中闲散旗户..."
"皇上的话,我等做奴才的焉敢不听?"崇伊立刻说道,"但我想,假若皇上知道,崇某人老父病重,怕也会圣心垂怜,网开一面的吧?"
"话不是这样说,崇老兄,这一次皇上说了,"
崇伊根本不容德穆楚克札布把话说完,抢着打断了他,"老兄可知道皇上当年到天牢中探视崇某人的大伯父,对他老人家怎么说的吗?"
"这, 我知道的。"
"那就是了。连皇上都说,日后于我大伯父一家人,当多有保全。崇某虽不是伯父亲生骨肉,也算是至亲。难道老兄以为,此番徙居关外,也是皇上保全之意吗?"
"这,这?"
崇伊笑了几声,长身而起,"穆老兄,日后我会进宫,向皇上陈情,请万岁爷念及先伯父于朝廷有功的份上,宽容我父子数年时间。这件事,老兄你就不必过问啦。"
德穆楚克札布怎么也想不到,所要办的第一个人居然就会如此难以料理?有心回去求妻子再为自己出主意,妻子本来就不大瞧得起自己,再说一遍,只能更增厌恶,便转而去到宗人府中,将此事报知奕䜣。
奕䜣也很觉得为难,皇帝当年确实曾经对柏葰说过这样的话,但世易时移,崇伊的情形又有什么可比处了?他和他隋赫没有任何差事,正经是这一次经宗人府整理选定之后,要徙居关外的闲散丁户中的一份子,却说什么"三年五载"?也只有德穆楚克札布这样的窝囊废会为他三言两语打发了回来!还说什么,怕自己的兄长回京之后,无处落脚?崇伊几时学得这样兄友弟恭了?就是因为有崇伊这样无形无良的旗下人,皇上才不惜得罪全天下的同族百姓,也要将徙居关外之事推行到底了!不行,不能容崇伊巧言令色的蒙混过关。
他有心自己亲自到崇伊府上去,但等一会儿还有端华几个人到宗人府来,为办理旗务一事,和自己磋商,分身乏术之下,他把目光瞅向了一边的左宗棠,"季高兄,此事,就烦请老兄出面一趟吧?"
左宗棠在这一月之中,也大约熟悉了宗人府的办事规程,正欲一展身手,当下也不推辞,拿起矮几上的大帽子戴好,向奕䜣拱拱手,"王爷,既然如此,卑职就去了。"
"崇伊身材粗壮,又是混横不讲理的性子。季高兄多多小心。"
左宗棠没有放在心上,谢过奕䜣,和德穆楚克札布出衙而去。二次到了崇伊的府上,命下人通传一声,崇伊一愣:刚才不是打发走了吗?怎么又来了?命人把来者请到堂上相见,这才知道,德穆楚克札布搬救兵来了。
彼此报通姓名,崇伊一愣,左宗棠?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似乎很有才名的。但心中兀自无惧:便是奕䜣来了,又当如何?这大清朝还有能大得过皇上的吗?落座之后,重提差事,崇伊依旧以老父病重、兄长将来回京之后,无处落脚为由,再三推拒。
德穆楚克札布短于言辞,根本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以求助的目光望向左宗棠,后者心中冷笑:这就是我大清朝所谓的御前大臣的颜色吗?这样的一群人立足庙堂,所以才有道光二十二年城下之盟的签订!看德穆楚克札布的样子,幸亏是有自己同至,否则的话,只怕和刚才一样,几句话的功夫,又要给人家哄出门去了吧?
"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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