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巴拿哼了一声,扫视了一眼后视镜。车后十几米外还有另一朵昏暗的灯光,联合安保公司的车队分成两组,跟在巴拿驾驶的首车后,正在穿过塔科夫郊外危机四伏的黑夜。
李均趁着药片的劲头,在观察车外环境的同时,又回顾起整个任务的计划。
NZT99提供的“超级清醒”只能维持十几分钟,在这十几分钟里,他所有可以回顾的记忆都清晰得像一部精心剪辑的纪录片一样。但是这种效果很快就会消退,李均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又会变回之前那个庸碌的凡人。
不过,在药效彻底消失之前,他至少还能当个凡人。
“尖峰领队,加快点速度,白色无人机很快就会上线。”
巴拿又哼了一声,按下中控台上的无线电:“尖峰海伦,保持车距。”他不用查看地图也知道,车队这会儿正绕过塔科夫市郊的第二大湖泊,距离自然公园的出口还有不到10公里。
这片自然公园里的砂土公路在它最好的年景——那得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也是旅行者的梦魇,空气中富含的水汽和春季丰富的雨水,往往会在刚刚解冻的路面上创造出一系列坑洞。有时候,心浮气躁的驾驶员往往会把车轮狠狠砸在坑洞的边缘,敲瘪轮毂,甚至把整只轮子从轮轴上扯下来。
这列鬼鬼祟祟的车队其实更应该选择履带式车辆,但是联合安保公司借用的是驻扎在伏乌边境的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名头,在车辆的选择上,自然也受到了很多限制。
李均现在乘坐的这辆路虎揽胜就被漆成了标准的联合国白,在偷越伏乌边境的时候,他们还用黑色胶布欲盖弥彰地在车身上贴出了UN字样。
后车对这套涂装方案很不满意,可能一路上都有些提心吊胆:“我们太慢了,会挨枪子的。”
巴拿不以为意:“如果我们要中枪,早就中枪了。”这些民用车辆没有任何装甲,无论漆成什么颜色,都属于皮薄馅大的简单目标。
与其在乌漆麻黑的山林里开得飞快,以降低可能的伏击者几个百分点的命中率,保证所有车辆不在半道抛锚显然更为重要。
“我们可以在公路上省下一些时间。”巴拿有些不耐烦:“别哭哭啼啼了,专心看路。”
“你知道如果我们被蓝头盔抓住……他们会把我们丢给俄国人的。”
不。李均想到,事情不会那样发展。这次行动牵扯到了维和部队内部的利益纠葛,联合安保公司的只是其中的一副白手套罢了,还未必是最重要的一副。而俄国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诺文斯克经济特区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大部分本地居民和“短期外来劳工”都可以粗略地算作是俄国佬,然而其中又有一些分别。
白俄罗斯的KDB人员总在幕后活动,遥控着几支拾荒者团伙,给他们供应五十年代生产的老旧AK和马口铁盒装的钢芯步枪弹。这些耗子很少直接出现在现场,但是他们心狠手辣的名声早已经传遍了整个诺文斯克。好在虽然KDB不乐意西方人往市中心去,他们自己也很少从市区出来。
趁着休假偷越边境的俄罗斯士兵总在伏国境内靠近俄国本土的一侧活动,正积极地收编和训练当地的亲俄准军事组织。这些戴着6B47盔的小绿人行事有些明目张胆,谁都知道他们正为一场全面军事入侵做着准备——CNN几乎每周都会提到一次——但是既然那场入侵永远不可能真正发生,雇佣兵和淘金客们自然就可以忽视他们的存在。
在诺文斯克特区的腹地,联合国维和部队占据了塔科夫市西南部的旧机场,那是一座双跑道的小机场,平时只有一些支线小飞机起降。现在,主跑道已经被延伸到4公里长,还扩建了滑行道和卸货区,以供重载的A400M运输机周转。一个南非营在机场外搭建了营地,维持着检疫围栏的巡逻和维护工作。
原则上,他们不能对任何东西主动开火,只被允许在遭受敌方火力袭击的时候,进行有限度还击——一旦袭击者停火,他们就只能停火,而且不能进行追击。
不过在塔科夫城里,这套交战规则被简化得厉害——南非人射击任何没向他们缴纳通行费的人,带着枪靠近医院的人,或是他们看不顺眼的人。
而同属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俄军部队就有些麻烦,他们占据了城北较远的柳申科机场工地,在泄露物质爆发的范围之外,经营出了一片固若金汤的堡垒。
套着维和部队蓝色盔罩的俄国佬可能也遵守一些交战规则,但是对于塔科夫城里的淘金客和枪手们来说,撞见俄国营实际上等同于游戏结束。这些家伙就是些随便刷了两笔白漆的小绿人,同样明目张胆,只是有了合法的官方身份。
在泄露物质没有爆发的好日子里,这些俄国佬似乎随手就能招来几架全副武装的直升机助战,所以无论是城里的本地居民还是李均这些西方鬼子,都得躲着点俄国营的势力范围。每隔几天,他们就会试着把一些设备运进光环实验室的大楼里,又急急忙忙地赶在爆发之前逃出来。如果他们在这个运进去逃出来的过程中死了人,那么就免不了会去找些不长眼的倒霉鬼泄愤。
没人想成为那个倒霉鬼。
联合安保的一位“数据资源经理”也承认,2017年对这类行动来说不是一个好时机。自从伏俄两国关于打击跨境恐怖主义的协议签署以来,货真价实的侦查-打击一体无人机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在塔科夫市的天空中。规模稍大一些的武装团体很容易被这些无人机盯上,死得不明不白,只有熟悉地下管道的本地人可以通行无阻。
看上去,伏国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空中边境。然而对熟悉内情的人士来说,这意味着沾染区内的特异电磁干扰正在减弱,这同时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2008年以来,一直笼罩着塔科夫市的特异干扰,在媒体上一直被归罪于俄国。至少美国媒体一直絮絮叨叨地在责怪俄罗斯在伏国领土上使用“微波武器”,提高了当地居民罹患癌症的可能,也广泛地造成了头疼、失眠、流产和各种精神疾病,同时还配上了与报道文章完全无关的资料照片。
然而,俄国佬在塔科夫市上空引爆的东西虽然同样释放出了微波辐射,但却远比“微波武器”更为危险。广义上来说,那枚炸弹可以算作是一枚核武器。这反倒是西方媒体不敢提及的。
大国之间的默契决定了新闻媒体所报道的真相,而情报机构又决定了真的真相扩散的范围。光环实验室地下设施释放出的电磁干扰其实早已有之,如果翻阅塔科夫市当地的报纸存档,就可以发现,当地居民早在十年之前就有所察觉。
在光环实验室之后,塔科夫工业园区又迎来了一批同样重量级的外商。市面的繁荣似乎冲淡了人们对光环实验室的忧虑,一些人觉得光环和拜耳的制药厂差不多。他们已经习惯了拜耳工厂的存在,这些同样穿着白大褂讲英语和德语的人,又能闹出什么事来呢?
在2008年的泄露事故之前,塔科夫市民们其实还更担心新建的诺文斯克“火炬”电站四到八号机组。
为了抗议俄罗斯提高诺文斯克特区的天然气供应价格,塔科夫人还发动过游行示威,声势浩大,然而几无效果。
在2007年俄罗斯与白俄罗斯之间就天然气价格问题达成一致之后,塔科夫人又同样为这白俄罗斯获得的折扣抗议了一回。
火炬电厂新四机组的双曲线型冷却塔就像是摆在客厅里的一对白象,时时刻刻提醒着塔科夫人,他们的命运实际上正握在三个不好说话的邻居手上。而他们报以最多期望的乌克兰,其自身也不得不屈服于扬起的天然气大棒下,这更让塔科夫人感到心痛。
好在现在他们不用再面对这些纪念品了。从卫星照片上来看,冷却塔的薄壳结构已经坍塌了一大半,塔基围出的空地似乎已经变成了临时村落。冷却塔最大的一块残迹在天空背景的衬托之下,看起来就像是半边被打破的啤酒杯,在遥远的天际线上露出锐利的一角来。
就像李均正盯着的那个尖角一样。
“我们快到了。”巴拿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李均。
他还没问出口,李均就抢先答道:“对,刚吃过药。”
巴拿叹了口气:“你该……哦,见鬼。”
李均没有开口打断巴拿的话,是因为他知道巴拿要说“你该照顾一下我们的情绪”,而这恰好是很不照顾普通人情绪的行为。
巴拿侧过头看了看后座上的乘客,那两个英国人沉默得就像两块墓碑一样,让人怀疑到了地方是不是还得把他们搬下车。
他回转头,望向松林外豁然开朗的景色。车厢里又一次陷入了寂静。李均不说话比说话少讨点嫌,也许这种寂静并不是什么坏事。
车队静静地驶出了波齐季亚自然公园中的一片小树林,半边明月洒下了一片银光。领头的SUV顺着湿润的砂石坡道下到一半,向东一折,一支绿色的化学发光棒从车窗留丢了出来,扎进雨后松软的草地里。
“尖峰领队正在通过路点。”
后车很快跟上,绕过发光棒,缀在了首车后面。车队在草地中犁开了两条浅浅的沟,跟在队伍后面的皮卡让开了前车留下的车辙,正好把那根发光棒碾进了草地里。
车队穿过草地,没一会儿又驶上了一条被杂草盖住的简易公路。这种简易公路还是苏联时代的遗产,从东西向的更高等级的公路上岔出来,形成了一条条密布于伏施林尼人民民主共和国茂密的针叶林间的毛细血管,在苏军向荷兰突击的种种作战计划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国土防空军的要地防空系统会通过铁路运输到塔科夫市,编成一支小小的车队,顺着这些隐藏在松林间的公路抵达预设的阵地。在那里,它们将支起一张张保护伞,以便在北约空中力量的战略遮断下,保护塔科夫市郊的货运枢纽。它们的存在将逼迫北约率先破坏中导条约,以塔科夫市为兑子,换取苏联红军在核弹幕下向西突击的便利。
然而冷战后局势的快速转变,使得伏国放弃了这一系列公路网的维护,任由这些耗费巨资建成的基础设施被荒草淹没。好在路基还没有在封冻和消融的反复中瓦解,开上去只是稍微有些颠簸。
李均在颠簸中打开了自己记忆中的地图,在想象中随手翻了个面,找到了简易公路在地图上的位置。这条公路沿着一条舒展的弧,连接上了通往经济特区海关的高等级公路。
他眨眨眼,覆盖上22天前拍摄的卫星照片。从卫星照片上看来,所谓的“高速公路”,现在无非是一些勉强连接在一起的水泥块罢了,公路两边的护栏也在疏散居民的行动中被拆毁了。
当时道路上堵满了私家车,一直堵到K35公路上坍塌的隧道。直到维和部队抵达,才重新清空了道路。现在,许多车辆的残骸依旧躺在路基下,形成了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汽车坟场。
路虎揽胜顺着林间的土路,吭哧一声碾到了杂草下的一块金属招牌,最终还是爬上了坡。
巴拿不知道自己碾过的是自然公园的大门,按下通话钮,向指挥车报告道:“尖峰海伦,领车已经过路点2,道路畅通。”
“明白。看到你了。”
这条被履带式车辆糟践得满目疮痍的公路,径直通向塔科夫货运车站的堆场。在那场有幸未能发生的大战中,苏军的几个II类师本应该在这里接上最后一批预先准备的给养,穿过可能已经化为废土的波兰,直抵争夺中的西德前线。
塔科夫市从来不想成为一座为战争而生的城市,但是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几乎被夷为平地,又为了想象中的下一场大战而重新建立起来。所有这些铁路、公路和机场,只能尽力在有限的寿命中发挥出作用,当它们被摧毁之后,塔科夫这座城市也就失去了意义。
就像现在这样。
“老天。”后座的英国佬咕哝了一句。
李均转过头去,望向车窗外。
他一下就锁定了引起惊呼的景象: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围着一辆燃烧着的破车,兴奋地从车里扯出各种零件,活像是一群叼着腐尸内脏的秃鹫。
火焰烤焦了那辆“曼巴”Mk.3人员输送车,在联合国白涂装上燎出了一大块起泡的黑斑,同时,也照亮了拾荒者们随手靠着车边立着的AK。车下躺着几具尸体,都被剥得如同光猪一般,看起来有些瘪瘪的。
指挥车似乎也被这景象吓了一跳,无线电里传来的声音也有些结结巴巴的。
“我们应该……吗?尖峰领队?”
巴拿咂了下嘴,按下通话钮:“最好不要。我们现在离机场太近了。”
“尖峰海伦”的声音有些飘忽:“……上膛?”
巴拿不希望引发什么多余的误会,他们今夜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由他们去,别管,我们还有货要送。”
脑科学部分全是胡诌,不要当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