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了。”肖小姐只能选择坦陈,同时尽力让自己显得无辜些。她现在这个样子离楚楚可怜有点远,倒有点刚从脏水塘里爬出来的老流浪猫的味道。
李老道摇摇头:“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赶紧回家去。”
肖小姐有些委屈。她走回厕所里,带上门:“你自己看嘛。”
李老道这辈子就没信过邪,他拉开门:“小荣,师父会为这点事情怪你吗?不要搞这些……”他自然而然地准备把手机甩到办公桌上。
门的另一边还是那条小巷,砖石铺的地,点缀着墨绿的苔,潮气顺着墙面爬到一半,空气中隐约有些骚味。
李老道的手机几乎脱手飞出去,好在他反应及时扑出去捞了回来,只是动作有些过猛,他自己都听到自己的腰嘎巴响了一声。
超级秃头人觉得他应该把老李现在的表情拍下来,做成表情包至少能用上一年。
李老道弓着背走回来,有些难以置信:“我刚刚是不是……”话到嘴边,他想了想:“也不对,等下。”说着,他恭恭敬敬地合上门,似乎是已经放弃理性,准备靠良好的态度和虔诚的心来解决技术问题。
李老道再一次打开门,依旧是巷子,砖石,苔藓,尿渍。
“不要紧张。”李老道合上门,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这只是暂时的技术故障,很快就会修复的。”
他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门外依旧是巷子砖石苔……李老道把门一摔,锈蚀的铰链吃不住力,连带着整扇门都垮了下来。
“没道理啊……”
超级秃头人把门踢到一边,探头望了一眼,正色道:“老李,你别紧张,到你这岁数时灵时不灵是很正常的。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每个男人最后都是要走到这个阶段的,放轻松,没事的。”他的安慰基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而且似乎说的也完全不是一码事。
“别瞎说,我只是没法回去了。”李老道将手插进口袋,试着掏出一件小道具,但是他显然没有摸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超级秃头人注意到老李的指尖上飘散开一股黑色的烟雾,一转眼就不见了。
“要是离开这个岛呢?”超级秃头人提醒他:“你在新加坡不是包了间客房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老李与替代生命世界之间的联系被某种外力隔断了,这让他有些不安:“你游泳能有多快?要不干脆……”
“这话说起来你可能不爱听,”超级秃头人摇摇头:“说实话,我不想背你,真的……唉你别这样……我的意思是我们去买张船票,明天走后天走都行,不用急。”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厕所,肖立荣大概觉得自己算是超级秃头人愿意背的上等人,缀在队伍的后面,走路都有点趾高气扬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超级秃头人领着李老道沿着巷子往外走,走到巷子口,李老道忽然起了个话头:“我刚才去了趟麻杆儿家,他说好像有人试着造神什么的。”
“我正好问问你……”老李问道:“神有那么容易完蛋吗?”
超级秃头人转过一个弯,踩着倒下的木门,走进巷子:“他怎么说的?”
李老道跟在他身后:“说什么有一些人正在受控环境里培育神,说什么对神的理解不同会造成分裂?”
超级秃头人领着李老道沿着巷子往外走:“他说的是‘阐述’吧。其实也没那么简单,比方说你回去给我立个生祠,天天拜我,我也不会变成家装咨询之神。”
“如果我自己形成一份阐述,来解释我是什么,为什么我是我,为什么你不是我她也不是我……这种阐述就很容易出问题。”
超级秃头人转过一个弯,踩着倒下的木门,走进巷子:“比方说你当个吊儿郎当马马虎虎凑凑合合之神,全世界就……”他随手一指:“比方说就小荣一个人信你,那你窝在家里当宅神就不需要这个。”
“但是出来混社会就不一样了,这种问题总是有人要问的,你自己不回答就算了,搞不好别人会替你回答。那样就没你什么事了……”
两人走到巷子口,李老道忽然停下了脚步:“如果说我有一份这个‘阐述’呢?不是说现在就有,不过马上就能有。”
“那你发了啊。”超级秃头人头也不回地走到巷子口,拐了个弯,又从李老道身后走过来:“理论上其中应该包含三个部分,你拿其中一部分改改就行了。”
李老道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走到巷子口,跟着转过弯,跨过被超级秃头人踢开的厕所门:“哪三个部分?怎么改?”
“自我定义,远景展望,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用来传播自身的东西,很简单,到时候你看了就懂了。”超级秃头人大步流星地冲到巷子口,踩着厕所门,从李老道身后走出来。
李老道有些懵:“那要改什么部分呢?”
超级秃头人耸耸肩:“改自我定义咯,远景你想改也可以改改啊,这都不难的。”他所谓的“不难”,其实是一个飘忽不定的标准,有时候显得匪夷所思。
老李只能问得更具体一点:“自我定义怎么改?”
“你知道灶君吧。”超级秃头人答非所问。
“灶君怎么了?”
“灶君是怎么被改的,你就怎么改你手上的东西。”超级秃头人懒得细说,径直走到巷口:“男的改女的女的改男的,管小事的往大了多吹吹,你想把谁推上去坐这个位置,就给他改改名字,取个谐音什么的。很简单的。”
“如果……这份阐述谁都没看过呢?”李老道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看哪了,他站在巷子中间,有点不知所措。
“那你已经省掉一场宗教战争了,好事啊。”超级秃头人忽然飞起一脚,把那扇木门从中间跺成了两半:“怎么我还在这里!”
肖立荣也抱着胳膊肘站在巷子中间,这是离两面脏兮兮的墙壁最远的地方:“我都看你们俩从我面前走过三四回了。怎么?你们都没发现?”
李老道放了个马后炮:“是的,我就觉得有些蹊跷。”
超级秃头人走到巷子口,他有些记不清巷子口原来的样子了,隐约记得巷口应该正对着一条土路,离他踩爆那辆面包车的地方不远。当时肖立荣说要给老李找一扇门,于是超级秃头人循着气味,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这么一处公用设施。
现在,巷子口对着的是一堵砖墙,墙上糊了半边水泥,上面爬着一条呆愣愣的蜈蚣。他走到巷子的尽头,发现被他踏成两片的门板还躺在砖石小径上。
超级秃头人探头往右望了望,走到门外,回头一看,门里只有一条同样湿漉漉的巷子,就横在他面前。
“这算遇到麻烦了?”老李问他。
超级秃头人走进门框后,出现在巷子的另一头。这其中肯定有些问题,只是他一时没想明白。
他退回门里,又回到了初始的位置。老李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跟着超级秃头人转晕了,他很没风度地蹲下来,风衣的下摆拖在泥水里。
“如果我往左转,又会发生什么呢?”超级秃头人很随意地抛出了一个问题,并不期待任何人回答。
从公厕走出来之后,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左转”,公厕已经藏在了巷子的最深处,左边不过是又一堵墙,属于街另一面的另一座建筑冰冷的背部。对普通人来说,这就算是巷子的尽头了。
超级秃头人这会儿就准备用蛮力来解决问题,考虑到他还有两只丢了四次元口袋和任意门的小叮当要照顾,超级秃头人更希望能另辟蹊径,砸开一条地面上的道路。
具有超人力量的好处,就在于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蛮力来解决许多常见的问题。
譬如鬼打墙。
有一项来源不明的统计数据表明:自1911年以后,鬼打墙现象在中土大陆的年平均发生率大约是每十万人1.13例,对普通人类来说,这是一种比较少见的现象。
然而,超级秃头人是一种寿命特别长的超级流动人口,统计数据对他而言就只是统计数据罢了。在超级秃头人的少年时代,他还有一些破解这类麻烦的兴趣,直到后来毫无诚意的鬼打墙在市场上泛滥,他的兴趣变成彻底的麻木为止。
超级秃头人很快就发现,其实他只用往某个方向随便一跳,先飞出去六七十公里,所谓的鬼打墙就不复存在了——如果不够的话他还尽可以再多跳几跳,除了超级秃头人喜欢的那种纸片人小姑娘,这世上就没有多少幻觉是能陪着超级秃头人环游世界体验生活的。
闹这类妖蛾子的牛鬼蛇神们能力往往也比较有限,它们大多都不会飞,或者飞得不快。日常生活的琐碎禁锢了他们的好奇心,工作的压力消磨了它们的热情,缺少了这些必要的原料,它们当然没法创作出能够让超级秃头人驻足欣赏的作品来。
而且一旦超级秃头人飞出几十公里,任何以鬼打墙为起手式的连招也就失去了目标。最可笑的是,这帮家伙为了偷工省料,总喜欢选择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兴风作浪,结果超级秃头人稍一发力,他们自己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想从地面上离开,这也不算太难。超级秃头人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代的经历,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摇摇头,在墙上戳了几指头,然后直接撞破了巷子尽头的墙。
这应该差不多了吧。
他走进自己撞出的洞口,却又踩在了同样被他自己踢倒的厕所木门上。往右边一看,只看到一个怪熟悉的背影顶着一颗光秃秃的后脑勺,站在墙上的一个破洞中间,转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脚下踩着一大堆瓦砾和裂成两半的门板。
超级秃头人吐了一口气,这可真是有点麻烦了。他干脆把那面墙整个推倒在地上,扭头一看,看到的又是自己的侧脸,和照片里的自己相比显得稍微帅那么一点。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颗光头,没错,那确实是他自己的后脑勺,手感不错,温润如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