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等待的家人呢。当死这个字出口的时候,牧阳忽然感到极致的恐惧如海啸般涌来,要将他生生压垮。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英俊帅气的外表,连年获得奖学金的优异成绩,学校里的老师教官们的喜爱欣赏。
这一切让他看起来优秀特殊的标签,在死亡面前全变成灰白。
他只是个普通人。
这一刻牧阳疯了似的想转身就跑,逃离这里,逃到一个没人知道他被坟虫感染的地方。仿佛只要进了这里身上就要被彻底打上‘坟虫感染’的标签,变得和这群麻木等死的人一样,再也没有未来一样。
“您都已经跑了三次了,不要再往外跑了,这让我们很难做的!”
不同于死气沉沉环境的吵嚷声响起,牧阳麻木迟钝抬起头。是谁和他想的一样要逃走?
牧阳看过去,就见一个浑身是血和泥,形容邋遢的老头被名年轻的女天师抓着,押犯人似的压回来。这老头还挺活泼,吹胡子瞪眼。一会理直气壮吵“小丫头片子没见识,我要真想跑还能被你逮住?”,一会又腆着脸说好话“反正我也没救了,不如废物利用,出去再杀几头变异坟兽才算痛快。”
但任凭他好话说尽,女天师也软硬不吃,铁面无私一直把他压回来,又按到火堆旁看着烧水。老人骂骂咧咧,不服气啐了口。眼珠转了转,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鬼点子。转着转着,就看到惊诧站在营地边上的周局长和牧阳。
“卧槽,小周你怎么来了?!”
老人像被烫了屁股似的一下子窜起来,破锣嗓子嚷嚷的整个营地都能听到:“你也病了?!”
听到这个也字,周局长眯了眯眼,反问道:“陈血手,你也被感染了?”
“唉呀,咱爷俩怎么倒霉都倒霉到一块去了啊。”
陈血手没否认,老头子唉声叹气,无精打采又坐回到火堆旁,整张枯瘦的脸瘪着,看起来像个老猴子:“老了,真是老了,人都有失手的时候。这该死的小虫子……唉!”
说着他又生起气来,跑到周局长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我感染就算了,你个小周年纪轻轻的,怎么也犯跟我一样的毛病,啊?!你说说,我个孤老头子死了一埋算了。你死了周巡那小子可怎么办?”
他这叽里咕噜一顿喷,末了眼珠转了转,又嘿嘿笑着想鼓动周局:“咱哥俩一起出去杀敌,死在战场上怎么样。你要先不行我就给你一巴掌,我要不行你就给我颗子弹。我陈血手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可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呆在这受气!”
“怎么样,干不干!”
“我一会继续去战场。”
周局长慢条斯理,那肯定的语气听得陈血手眼睛一亮。
“但是你不能去。”
“凭什么!”
陈血手立刻翻脸,像个地痞流氓似的破口大骂:“老子我杀鬼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娘肚子里,怎么,是看不上我老头子——”
“我没病。”
“你,你你你——!”
陈血手差点被气的心肌梗塞,手指着周局的鼻尖抖个不停。怒火攻心后咳个不停,用谴责控诉的眼神恶狠狠盯着周局长,见他脸皮太厚无动于衷,又迁怒到他带来的牧阳身上。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为老不尊,盯着个小孩崽子使劲运气,要指桑骂槐。
牧阳看这俩亚安全区的顶尖强者跟小孩似的吵个不停都看呆了,之前那种绝望丧气的情绪神奇少了大半。眼下感受到陈血手不善的目光盯来牧阳一哆嗦,下意识道:“我有病!”
我有病。
这句话出口后,牧阳一愣。被这么一闹,之前还被他百般抗拒逃避的字眼就这么脱口而出,甚至没有太多抵触的情绪。他下意识抬头想去看陈血手,头却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老人使劲向下压了压。
“小子,记住了。”
陈血手这时候的语气听起来正经沉稳极了,他声音不大,但却清晰能让这片营地里每个人都能听到。他既是说给牧阳,又在说给所有放弃希望,躺着等死的人。
“死并不可怕,就算王八也有死的那天。一旦你害怕死亡,它就能骑到你脖子上作威作福了。”
陈血手负手站立,语气淡淡。忽然道:“你多大了?”
“二十二岁。”
牧阳条件反射道,随后下意识辩解:“我上学晚,其实……”
“傅清南二十五岁的时候就牺牲了。”
陈血手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竖起三根手指:“他也就比你大三岁。”
“有的人活了一百岁,活了个糊涂。有的人二十多岁就没了,却永远活在所有联邦人的心里。”
陈血手看牧阳陷入沉思,那些原本躺地等死的人也翻身坐起来,望向他这边。整片营地的精气神倒是好了不少。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谈。给了周局长一个眼神,不用多言,颇有默契的两人就结伴到了没人的营地边缘。
一到没有人的地方,陈血手整个人都垮了,情绪低落。他突然攥拳狠锤了下自己,耷拉着眉毛,不甘心喃喃道:“二十二岁啊,周局,他们才二十多岁啊。这么年轻,有大好的年华啊。”
“我看不了这个,你知道的,我看不了这个。我恨不得感染上的都是咱们这群老头老婆,也不想这些小娃娃们就这么白白死了。他们活都没活明白,怎么就只能跟我一样等死呢。”
说到激动的时候,陈血手又开始咳嗽。腥臭味从他的喉头传来,捂着嘴的指缝中淌出污血。他悲从中来,声音竟有些呜咽,像一头离群的老狼悲凉哀嚎,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咳到最后都快说不出话来,哑着嗓子反复喃喃:“宁愿是我。我宁愿是我。”
“陈老,很多人都还活着。”
周局长深知坟虫会瓦解人的意志,首先从让人对情绪更敏感开始。让他们狂喜,骤悲,急怒,绝望。然后逐渐将他们彻底控制。陈血手已经有这种征兆了,刚才那些躺着等死的人其实也是。
其他情绪太过剧烈都可能给他人带来麻烦,就绝望麻木最平静,这也是坟虫最狡猾的地方。绝望越深,越放弃生的意志,彻底掌控宿主就越容易。
一直以来并肩作战的陈血手成了这样,周局就算见惯了生死离别,也不由得心生唏嘘。努力说些能宽慰老人的话。他马上就要回到战场,说不定这次见面就是永别。
但不善言辞的周局突破自我说了半天,陈血手却没有半点反应。他心中一突,立刻担忧看过去。却见陈血手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看向他身后天空,眼神都直了,整个人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与此同时,远方战场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此起彼伏的惊叫哗然声。
发生什么了?!
周局刚要转头去看,巨大的阴影却先一步笼罩下来,遮天蔽日,阴冷寒风呼啸而过,激起人满身的鸡皮疙瘩。
“完了。”
一直沉默的陈血手喉咙咕哝,话音颤抖,似哭非哭,沙哑的嗓音难听极了。
“全完了。”
营地里,战场上,甚至安全区内。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震撼望向天空。一头无比高大,巨人般的坟兽,从远方缓步走来。它胸膛往上全都深入云端,每一步都能让大地地震般颤抖,站在远方影子就能笼罩整片战场。人在它的脚下卑微渺小如尘埃,一脚就能彻底毁灭安全区。
在如此恐怖的敌人面前,只看着它就能让所有人丧失所有斗志,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甚至想绝望跪地求饶。看着看着,周局长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他终于明白了陈血手为什么那么绝望。
这头无比恐怖高大的坟兽平举的手中,竟然站着个人!
竟然有人能控制这种恐怖的凶物,如果覆灭安全区的坟场也是他弄出来的,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无异于螳臂当车,就像耗子在猫爪中无望的挣扎。
周局长心里也生出一丝绝望,神情惨淡。蓦然间他看到远方战场上陡然出现轮金光闪闪的佛祖虚影。佛光如离弦利箭冲向巨型坟兽,恢弘浩瀚的力量中正平和,瞬间就让大片被坟虫污染的土地恢复正常。是苦禅大师!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刚心生振奋,下一刻却跌落更深的绝望。
只见那道凝聚了苦禅大师全部力量的佛光撞到巨型坟兽的手上,却如烟花般溃散开来。光芒散去,巨型坟兽竟没有受半点伤害!这是绝对恐怖的力量,它被激怒般抬起脚,巨足的阴影笼罩整个防线和防线后的营地。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它只要一脚下去就能毁灭无数养鬼人和天师拼尽全力,甚至不惜牺牲守护的防线。
无计可施,再没有退路。陈血手身上突然燃起浓浓血光,威势惊人。但血光中他痛苦颤抖,咬牙硬撑。陈血手这是豁出一切,宁愿让鬼反噬也要拼死一搏,为人类谋个生机!周局长不用看就知道,他脸上身上各处皮肤鼓胀,突然皮肤从中裂开,睁开了一只只眼睛。
像他们这般决定牺牲自己,燃烧生命拼死一战的人有很多。甚至就连营地里染上坟虫,准备躺着等死的人也全都咬牙站了起来,压榨出最后一分力量。一道道鬼气冲天而起,就像生命燃烧筑起的坚固城墙。面对覆灭的危机,人们选择背水一战!
但当那巨足缓缓落下,轻而易举碾碎数十道鬼气时,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绝望。甚至有些连无信仰的人都开始祈祷。
救救他们,有谁能救救他们。
有谁能像当年傅清南剑斩白骨鬼王一样,力挽狂澜——
万籁俱寂,天地安静,绝望笼罩所有人类的时候。
忽然间,悠扬号角声自战场深处响起。